而研璽的生活,也沒有輕鬆多少。在一片不景氣的愁雲慘霧中,聲譽卓著的天璽公司雖然靠著苦心經營,仍是小賺了一些;但是,也因此幾乎累壞了研璽。一向排斥應酬的他,終於體會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不得不屈服。因此,與天芷見面的機會,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研璽和天芷,就像兩顆行星,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轉著。慶幸的是,他們共同環繞的中心點,是由堅貞不渝的愛組成的恆星,在渺遠無涯的銀河系中,為真心相愛的他們帶來光和熱,源源不絕地。
雖說相隔遙遠的日子很難熬,無奈上天就愛捉弄人,彷彿是故意惡作劇似地,將他們空暇的時間硬生生地錯了開來。
於是,電話成了兩人排除思念之苦、克服距離的好幫手。在忙碌的生活中,短短的聆聽和傾訴,是他們每天最期盼的例行公事。感謝貝爾發明了電話機,讓人抒發心中的思念與苦悶。
這樣的日子雖然不完美,卻一樣得過。他們內心秉持的唯一信念就是——熬過悒鬱的冬天,春天就不遠了。
☆ ☆ ☆
天氣,逐漸由涼爽轉為沁寒。一晃眼間,一年即將進入尾聲。
研璽的心情也逐漸轉為開朗,他衷心期望新年的蓬勃新氣象,掃去經濟不景氣的陰霾,而他也就不需要時時刻刻守在崗位上,為了事業打拼,絲毫不敢放鬆,也無法分身。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將腳步緩和下來,給自己一些時間,好好計劃與天芷的未來。
想到這裡,研璽的唇際牽動著一抹期待的笑容,彷彿這一切已在掌握之中。他深切地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美夢便會成真。
他會有個溫柔賢慧的妻子,共同孕育伶俐聰穎的小孩,組成一個美好而令人稱羨的家庭。突然間,辦公桌上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封信?!
它靜靜躺在桌上堆疊的牛皮紙袋間。在一層層土黃色中,它雖是獨露一角,然而,雪白的顏色卻顯得特別奪目。
「咦?誰寄來的信?」研璽懷著一股期待和好奇,捏著信箋的一角,小心翼翼抽了出來。
這筆跡,他似乎熟悉,卻又不那麼熟悉。
「奇怪,是他嗎?他何時開始變得如此浪漫?竟然還會撥空寫信?」
研璽拆開信封,將裡頭的信紙攤了開來。俊良突然的來函,今研璽既開心又納悶。這一張制式的醫院用箋,上頭短短幾行字橫陳於紅色細格線問:
研璽兄:
近來可好?許久不見,盼能抽空一聚敘舊。
煩請與我聯絡,敬候佳音。
弟俊良
研璽笑笑搖了搖頭。暗忖:醫生就是醫生,連寫信的字跡都是一絲不苟。
說真格的,研璽與俊良自出社會後,幾乎可以說是聚少離多;只怪「忙」字折煞人,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未見彼此了,除了偶爾聽佳卉提起俊良準備離開醫院自行開業的消息以外,他對俊良的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
他翻開隨身的備忘錄,找到了俊良的手機號碼,按下不怎麼熟悉的數字……。
「喂,」有人接電話了。「我是吳俊良,請問你哪位?」
「換帖的,是我啦。」研璽的閩南語雖談不上標準,卻散發出濃重的親切感。
「啊?!」俊良因訝異而張大的嘴幾乎可以塞下他的STARTAC。「大哥,你收到我的信了?」「今天剛收到的,真高興你這麼講義氣,沒忘了我這虛長你幾歲的大哥。」
「那……你何時有空?」
「隨時嘍!」鎮日如蜜蜂般忙進忙出,無一刻休息的研璽竟在此時口不對心,原因無他——只因他總是將情義擺第一,利益拋腦後。
「真的?我還以為你這個大企業家忙得連睡覺都免了呢。」俊良打趣地說。
「說實在的,前陣子的確累壞了,誰教咱們生活在泡沫經濟的陰影底下?只好死撐、活撐,不管如何,撐下去就是了。不過,我畢竟不是超人,永遠都能忍人所不能忍。總得安排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好好休息調養,重新整裝再出發。」
「說的也是,事業重要,身體健康也不能疏忽喔。」
「遵命!吳大醫生!」
「呃……,」俊良盤算了一下,終於有了決定:「大哥,你看這樣好不好,擇期不如撞期,今天傍晚我們科裡月會一結束,大概七點左右,我就在醫院B1那家『季諾』等你。你如果忙,就忙完再過來,不見不散,OK?」
「OK,晚上見。」
掛上電話,研璽不自覺加快速度處理公事。俊良的邀約,為他注入活力,讓他渾身是勁!他真的好開心,今晚一定是個溫馨夜。
☆ ☆ ☆
雖然俊良說會先在「季諾」等他,沒想到研璽還是先到了。
「Hi,大忙人!」研璽揮揮手,對姍姍來遲的俊良打了聲招呼。
「大哥!」俊良氣喘吁吁應著:「對不起對不起!上頭的人廢話一堆浪費時間,偏偏我又走不開,真是急死人了。」雖然天氣已轉涼,俊良額上卻淌著豆大的汗珠,反射著微光。
「別急別急,不是約好不見不散的嗎?」研璽笑道,示意他坐下歇一歇。「就算你半夜才來,店也打烊了,我一樣會在門外等的。」
俊良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你就別調侃我了。餓扁了吧!趕快慰勞一下可憐的肚子吧。」一會兒,兩人各自挑了自己喜愛口味的PIZZA和沙拉,回到位子坐下,埋頭開始大快朵頤。從他們咀嚼吞嚥的速度和無暇說話的情形,顯而易見兩人真的是餓壞了。
半晌,研璽才從食物堆中揚起頭來說道:「對了,聽佳卉說,你這個大名醫要出來開業啦?」俊良輕輕放下手中的銀叉,點了點頭。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因為研璽的話而聯想到敏感的事情。
「怎麼啦?」研璽最懂得察言觀色。
「大哥……。」
「看來,真的有事?」研璽跟著也把刀叉放下。
「我……。」
「別我啊你啊的行不行?」
「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俊良支支吾吾的態度把研璽逼急了,他慌忙捉住俊良的肩頭,前後搖了好些下,氣急敗壞地探知詳情:「喂,你別吞吞吐吐行不行,像不像一個男人啊?到底怎麼了?你就別賣關子了,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家成何體統?」研璽想藉重話激俊良吐露心事。
「大哥……。」不等俊良接下去,研璽便插了話教訓他一頓:「我可警告你,你別只是大哥大哥叫個沒完,有苦不說、有難不同當,算什麼兄弟!」
「實不相瞞,今天找你的目的……。」俊良抿了抿嘴,停了幾秒才說:「跟小卉有關……。」研璽果然閱人無數,懂得如何應付百樣人,他的激將法奏效了。
不知怎的,研璽總覺得今天的俊良有點怪,神色不定、扭捏不安不說,語氣還隱隱帶著酸澀苦楚,搞得研璽原本輕快暢然的一顆心也跟著猛地一墜,變得沉甸甸的。
「佳卉?」研璽又問:「佳卉怎麼了?前幾天她還到公司來找我,要我陪她吃晚飯呢,看她蹦蹦跳跳,跟以前沒有兩樣啊!為何反而是你這個做哥哥的這麼怪異,坐立不安又語無倫次的,好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一樣。」
「大哥,恕我冒昧一問,你對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種?」
「哪一種?」研璽重複了一次,俊良沒頭沒腦迸出來的問題教他啼笑皆非。「這還用說,當然跟對你的感情一樣啊。你們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像弟弟妹妹,你們不也把我當成大哥一般看待嗎?」
「我是把你當成大哥沒錯,」俊良的音調漸漸從和緩轉為激動,如沉沉鼓聲字字敲在研璽心坎裡。「可是,小卉並不這麼想啊!她從沒把你當成哥哥,在她心中,你和我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出她對你的……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研璽聞言,隱隱有些愧疚起來,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一直用裝傻來應付佳卉的愛是不是太鄉願、是不是錯了?他用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輕輕來回摩搓著,用力咬了咬下唇,應道:「俊良,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木頭人,怎會察覺不出佳卉的不對勁。」
「不對勁?!」俊良皺了皺眉,滿臉寫著不以為然。「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不對勁?」
「你別激動,」研璽急忙安撫俊良的情緒。「佳卉是個可愛的女孩,但我們並不適合,我跟她……。」
「只是玩玩的?」俊良搶著接話。
「俊良,你到底是怎麼了,情緒這麼不穩定?還這樣胡言亂語的。」研璽有些不悅。
「大哥,你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說我胡言亂語,自己卻……。」俊良話說到此,又警覺到什麼似地嚥回了話,激動的情緒幾乎已成憤慨,害他差點控制不住脫口而出「胡作非為」四個字。好在沒有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否則現在一定正為了不該撂下如此的重話而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