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將她和嚴瀚雲之間的過往,當作一場春夢,隨著夏風而去。卻讓它夜夜襲擾夢中。
為什麼本該不再相遇的他,卻又鮮活的出現在她眼前,讓她結疤的傷口再度淌血,難以癒合?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不要那麼理智,無法欺騙自己,無法接受身邊這個愛她、疼她、又願意替她療傷的真情呢?
為什麼?
突然之間,她開始喜歡五年前,那個還未遇上嚴瀚雲的歐筱崎了。敢許,天真的她,此刻會替自己與詠傑編織許多家庭美夢,不會為了此事而煩憂,飽受良心苛責。
偏偏她不是,偏偏她已經變了,偏偏她已經是五年後的那個歐筱崎,偏偏她早已從幻想中走出,偏偏——
她輕輕地拍了拍頭,企圖阻止那股欲裂的頭疼。
小安的小手正爬在她臉上拭去她的淚,哭著道:「媽媽——」小臉有著淚水。
「小安是男生怎麼能哭呢?這樣怎麼保護媽?」她伸手抽了一張面紙,輕輕地拭去他小臉上的淚水及鼻下的鼻涕,柔聲道:「媽媽從小就愛哭,外公還常常笑媽媽,說什麼天會下雨都是媽媽造成的。」
多年前的溪邊,她也曾對一個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傳說中,雨,是由一個仙女的淚所形成的。」
「那麼媽媽是仙女囉!」陽光迅速地攀爬上了那張原本愁雲慘淡的臉,趕走了停駐已久的烏雲。
她倒抽一口氣,甩甩頭,企圖甩出在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那張有著與小安同樣眼神,同樣神情的臉。
「媽媽,」小安因安心而察覺自己的生理需要:「我肚子好餓喔!可不可以先吃飯再洗澡?」
經過他聲音的牽引,筱崎抬頭看了窗外。
「天!」她驚呼。
窗外竟已是一片深色。
整個中午,整個下午,甚至整個星期日,她竟是呆坐在沙發上度過,她竟是在往事中度過,她竟讓時間如此的流逝而不自覺,她竟——
她搓了搓額頭,努力趕走那些惱人的煩愁。
「小安,對不起,媽媽馬上去煮飯,吃飯,吃飽了再幫你洗澡。」她站起身,誰知身體的重量一移至雙腳,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抗議似地直衝腦門,剎那間她只覺得頭昏目眩而眼冒金星,雙腳一軟,又重重的跌回沙發中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小安睜大眼睛,驚嚷:「媽媽,你怎麼了?」
她按住額頭,閉上雙眼,連續作了好幾個深呼吸,希望能借此鎮住在腦袋中行軍的隊伍。
「沒事,只是坐太久了,突然站起來,腦袋缺氧。」她蒼白的安撫小安。祈禱櫃子裡那些阿斯匹靈,能降低這頭痛,讓她做完所有該做的事,畢竟現在不是病倒的好時機呀!如果她病倒了,小安怎麼辦?
事情總不會盡如人意。
也許是為了懲罰她五年來的罪行,不幸的事在今天紛杳而至。在她發現自己太小看那隊軍隊的力量時。整個世界已經開始旋轉,地板開始變得旋轉,小安的身影在她眼中模糊且眾多。他哭喊的聲音像掛在天際似的。
小安怎麼辦?
這個令她擔憂的想法還來不及浮上心頭,她便跌入一個無窮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被春夜籠罩的小鎮,有著幾許秋夜的涼爽。四周不時傳來的花草香,卻又吐露著春天的氣息。一輪新月在初春的天空中,散著那淡黃又近似乳白的光暈。少了夏蟲的音樂會,少了秋天的蕭索,少了冬天的寒風,春夜顯得靜謐且清新。
這裡,不似城市夜晚般地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稀疏的屋子中透出的燈光,在蒼穹且無盡的黑夜中,顯得格外的渺小且微不足道,卻又讓所有站在門口的人相信,屋內是溫馨且甜蜜的。
嚴瀚雲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香煙,卻又一口未抽地將它捻熄。歎了口氣,又重複同樣的動作。
五年了!
他將身體倚在車蓋上,盯著屋內那盞明燈。
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五年中,人事變遷是如此之大。欣怡去年年底結了婚,婚姻生活美滿,不再提起那段青澀的戀情了。自己也即將在兩個星期後,與靜婷共組一個家庭,而她——
他迅速地抹去那股還來不及浮上心頭的酸意。
五年來,他和靜婷一直是對很和諧的夥伴,不只在工作上的默契,兩人對事物皆有相同的看法,因此,共組家庭對他們兩人而言,彷彿「吃稀飯不忘配醬菜,喝牛奶不忘吃麵包」,如此的自然而然。
因此,兩人都到了適婚年齡了,游董也急欲女兒出嫁,早點抱外孫。婚約,就這樣加諸在兩人身上。
對於這樣多少人欣羨的婚約,在他眼中,卻宛見一個像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形式化的參加文定之宴,又公式化的籌備兩星期後的婚禮,就在他已經承受不了那些虛浮的恭賀後,他以工作為由,逃離了那裡,放自己好幾天的假期。
對靜婷,他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她是那麼的聰慧,那麼的能幹。對事情的處理是那麼有條不紊,對他所需要的東西也能一一具備。能娶到這樣的賢內助,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抬眼看著這棟屋子。不知道自己此時為什麼像個呆子似地站在這,他應該是在旅館舒舒服服地睡個覺,甚至是和朱慕衡討論一下工程,雖然這不是他該做的,或者是打個電話給靜婷——
反正不管是什麼,他就是不該在這發愣。
但——
那雙夾雜著驚惶、痛苦及恨意的眼眸出現在眼前。
他知道上午不該這麼苛刻地對她,可是如果不這樣,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害怕自己會去承認那一直否認的心弦。
五年來,她的臉,她的笑,她的一切一切,不時的侵擾他,讓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工作。而她的消失,更令他深深的懊惱與自責,畢竟,她是無辜的。
他從未想過那個需要被寵、被呵護、什麼都不會的她,有一天竟當起媽媽來了。
她那可憐的丈夫一定很辛苦吧!
可憐?
他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同情那傢伙,反而相當的吃味,一想起筱崎被他擁入懷裡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殺了他。
你憑什麼生人家的氣?他可是她丈夫!
丈夫!
這兩個字令他不悅。
你還要怎樣!你忘了靜婷,忘了游董的大恩了呀!就算你都忘了,當年也是你自己玩弄人,拋棄人的!
但他還是拂不去心中那股苦澀。
多可笑呀!
此時,她在屋內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而自己,像個世界飯的白癡似地,站在屋外,對著屋子癡癡而望。
他歎了口氣,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
再歎口氣,勉為其難的抬起右腳,眷戀地看了屋子一眼。接著——
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一個小男孩哭嚷地奔過他身邊。
嚴瀚雲直覺地攔住他。
「小孩子晚上不能亂跑。」
「媽——媽——會——死——掉——」小安口齒不清地道。
「什麼?」瀚雲皺著眉頭,不安的問。
「媽媽她——」小東西哭了起來,「她突然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了,我要去找姑婆還有叔叔來救她。」
嚴瀚雲沒心聽他說話,抱起小安,直往屋內沖。屋內,筱崎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嘴唇毫無血色。
「放開我,」懷中的小安試圖掙脫他的手臂,「我要找人來救媽媽,不然媽媽會死掉掉的,放開我。」
「安靜點!」瀚雲鐵著臉吼道。
小安這輩子從沒有人對他這麼凶過,當場嚇得發不出聲音。一臉驚駭的看著他,淚水在眼眶打轉,沒敢滴下來。
他歎了口氣。哎!今天實在歎了太多氣了。
看到小安那張驚駭的臉,他又不自覺歎了口氣。
「對不起!」他愧疚地道。畢竟他實在沒理由對這個小傢伙那麼凶,也不該對他那麼凶,他只是關心筱崎呀!
「我很抱歉。」他又加了一句。
小安仍舊看著他,還未從驚嚇中回神。
該死!你明知道你生氣時,連一些素來鎮定的人都會驚惶失措,你還對一個小孩這麼凶。
他將小安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臉,輕聲地道:「媽媽不會死的?」
還說咧!自己還不是驚惶失措。
小安抹去那即將奪眶的淚水,怯怯地道:「真……的?」
「嗯,」瀚雲點點頭,「幫叔叔一個忙,告訴叔叔,媽媽的房間在哪裡,還有冰箱在哪裡。」
小安臉上有著戰士般的警戒神情。
哎!他實在不想再歎氣了,可是,誰叫他錯在先呢!
「你叫什麼名字!」
「小安!」
「好,小安,叔叔只是要救你媽媽,叔叔是筱——你媽媽過去的一個好朋友,早上我們見過面不是嗎?」
「媽媽的房間在那!」他提手比了比。
「你很了不起。」他給了他一個獎勵的笑容,俯身抱起昏睡中的筱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