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不到答案,卻清楚的知道。
爸,真的失蹤了。
☆ ☆ ☆
蒼蔥的樹木,人煙稀少的小徑,這裡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虔誠。
「施主,請回吧!」老方丈謙恭地道。
歐筱崎不語,看著香爐上的煙霧正裊梟上升。她的臉上還有今晨匆促出門,尋訪此地的倦容,眼中還有昨夜的傷痛,憔悴的容顏,就這般的盯著煙霧,不願開口。
昨晚,她在茫燃思索中走入父親的書房,在煙灰缸中找到燃燒一半的紙條,也讓她尋到一絲光明,在姑且一試的心態下,她跳上了最早的一班車,搜尋父親曾經提過的寺院,慶幸的是,她尋找的第一家便尋對了,減少她疲累的奔波。
「施主——」
「做女兒的要求見父親一面並不為過吧!」筱崎的眼睛仍注視著那徐徐上升的迷惘。
「他在左邊廂房。」方丈本就無意勸阻。
筱崎回過身,感激地道:「謝謝你,方丈。」
她快步地朝廂房走去,心裡盤算著要如何對父親開口,要如何詢問瀚雲所說的話,要知道他為什麼欺瞞大家的躲在這裡。她推開房門,怎麼也料不到衝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爸,你怎麼了?」
躺在床上的歐偉綸早已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精練的眸子毫無光彩,強健的身軀也只剩皮包骨而已。
這到底是——
「筱崎嗎?」他的聲音沒有往日的雄厚,只剩低啞的呻吟。
筱崎一時淚眼朦朧,握緊他那骨瘦如柴的手不能言語。
「別哭,爸已經不能保護、照顧你了,你如果還這麼軟弱,你叫爸怎麼放的下心,堅強一點,好嗎?」
「爸,」她哽聲,「你怎麼會這樣?」
「生、老、病、死,人生難免。」
「那你怎麼不看醫生。」
「有很多病,不是現在的醫學技術可救治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傷心。」
「所以你打算無故失蹤,找一個地方默默歸去,難道你不在乎我會為你的失蹤擔心、愁苦嗎?」
「那是你的優點,你會懷著一絲希望,多年後,即使你從方丈那裡知道我的死訊,你也不會痛不欲生了,因為絕對有一個支撐你的力量會出現。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快樂的活下去,結婚、生子,跟相愛的人攜手走過人生歷程。很遺憾的是,我看不見你著白紗的樣子,也不能親手將你交到他手中。」
那是多遙不可及的夢呀!筱崎咬了咬嘴唇,昨夜那錐心的痛楚又向她襲來,往事又像電影畫面般地,一幕接著一幕的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麼,爸,告訴我為什麼?」
爆發了,她原有的情緒在這痛苦中爆發了,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病弱的父親,而是一個帶給她傷害的人。
「為什麼你會玩弄一個無辜少女的感情?」
歐偉綸先是一愕,沉默了半刻才道:「你都知道了。」
筱崎只覺得天地崩裂,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跟著破裂。
「那麼,是真的囉!」
「筱崎,你聽我說——」
「不,」她喊,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恨生平至親至敬的父親。
「筱崎,我從沒打算玩弄她的感情,我愛她呀!我真的愛她。除了你媽,從沒有人能給我這種感覺。」
「那你為什麼躲避她?」「我能怎樣?她是那麼的年輕,她還有許多路可走。而我呢?你看看我,我甚至可以當她的父親呀!」
「一開始,你就不該接受她呀!」
「我是努力過,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呀!我愈抑制,就愈不能阻止擁她入懷的衝動,筱崎,一切是那麼自然,我甚至認為年齡不是問題,如果不是接到醫院的檢驗報告,我會不顧一切的娶她回家。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明知自己生命短暫,還毀了她的一生。」
「你這樣就沒毀了她?她甚至還為你自殺。」
「會過去的,她會遇上一個能治療她傷口的人,她會將我歸於記憶之中,只要她恨我,她就會讓自己重新開始的。」
那我呢?她淒苦的想。
「筱崎,答應我,別讓她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的活下去,把前塵往事當成一場夢。」
「再說吧!」她淡然地道。
「如果你愛過,你會懂得,你會瞭解我的無奈。」
是嗎?她咬了咬嘴唇,也許吧!
現在的她,只被怨恨和悲苦填得滿滿的,她無法細思父親的話,也無法理解他的無奈,更無法瞭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也許吧!她會懂的,在多年以後。
問題是,多年以後她仍存在於這個世上嗎?
像是一直等待她到來般地,父親在一個小時後歸去,也許是因女兒的不諒解吧!沉睡的他,顯得有幾許落寞。
筱崎抹去眼眶的淚,匆匆地寫下一封信,要方丈在七年後交給嚴瀚雲。
七年後,他也許能以男人的心態來看這件事,也許他不會再恨父親了,畢竟,要一個人帶著仇恨活下去,是很可悲的,至於嚴欣怡會不會知道,那就得看瀚雲會不會告訴她了。
她惘然的看看天空,知道父親一定把一切處理得很好。她跳上了公車,往另一個方向奔去。就這樣公車、火車輾轉多時,遠離那個心碎的城市,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這鎮上,有著記憶深處的溪流。
她望著平靜無波的溪流,卻突然瞭解父親的一切所作所為。
原來很多事都必須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想通。
溪水逐漸淹及腰際。
「爸,我來跟你懺悔了。」「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呀!」一個蒼白的人將她拉起。
在命運的安排下,她認識上翁詠濟,展開她生命的另一章,也體認了更多的生命價值,因為他和小安。
第七章
「媽媽——」
小安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卻又直透她心底。
筱崎拂開那些宛如昨日才發生的過往回憶,尋聲而望,只見小安正噙著淚水,乞憐的盯著她。她只覺得心裡一痛,伸手緊緊的抱住他。淚水在眼眶打轉。
「媽媽,對不起。」小安哽咽的道,「小安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做個乖小孩的。」
「你剛剛沒聽話嗎?還是又摔壞東西了?」筱崎茫燃不解的問,不知在她魂不守舍的時間內,小安做了什麼。
「小安不乖。」小東西誠實的回答,「不肯好好的待在姑婆家,摔壞了詠傑叔叔送我的玩具,不聽姑婆說故事,不吃周奶奶煮的飯,一直吵著要回來,媽媽,小安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氣,也不要不要小安,好不好!」
筱崎心疼的將他攬進懷裡,哽聲道:「媽媽沒有不要小安呀!」
天啊!瞧你做的好事。她苛責的想。
你一直沉溺於自己的痛苦中,卻忍略了小安那幼小易碎的心靈,忽視了對小安而言,你是他全部的世界。小安是那麼的依靠你,母子兩人是那麼的親近,今天,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小安突然被你摒棄在外,小小的心靈難免會因不安而深恐你不要他了,你怎麼如此傷害這幼小的心?
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呀!
上午,在她遇見嚴瀚雲後,所有的思緒、心情、甚至連自己的靈魂,都在瞬間沒入另一個時空中,消失殆盡。她彷拂剩下一具徒有人形的空殼,在詠傑的攙扶下,毫無知覺且機械化的回到屋子,身軀被送至沙發上,她便一直呆坐著,空茫的眼神,緊鎖著縹緲虛幻且遙不可及的時空。
詠傑諒解地將小安帶到呂秋佳那裡,留下一屋子的寧靜與孤寂,給亟需從這一切的一切中理出頭緒的她。
「媽媽真的沒有不要你。」她喃喃地重複,眼淚卻不可抑止的泛出眼眶。
「媽媽,你不要哭嘛!」
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好差勁。
今天真是遭透了。
所有意料之外的事都有如潮水般地向她席捲而來。她所搭乘的,不過是一葉易碎的獨木舟,如何能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呢?眼看著週遭的浪聲愈來愈大,毫不客氣地朝她湧至,她實在不知如何躲避,只想丟棄手中的槳,任由浪潮將她吞下、淹沒,任由自己隨波逐流。
但——
她看了小安一眼。
你是多麼差勁的船長啊!只顧著與小舟共生死,卻忘了還得保護船上那些水手的安全,忘了必須讓他們安全獲救。
看來,詠傑說得對,小安需要一個父親。
不只是因為她是個差勁的母親,無法同時扮演「父親」與「母親」的角色,沒有父愛的小安,變得跟從前的她一樣,太過依賴,也太過小心翼翼了,深怕一個說錯話,自己便會惹人討厭。
何況,社會上及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定有其固定的稱呼,每個稱呼也有其獨特的代表性及象徵意義,這種代表性及象徵意義,不是其他的稱呼可代替的。因此,不管他們給的關愛是否相等,「父親」與「叔叔」在人們心中總是個不等號。「父親」永遠比「叔叔」多了點權威與威嚴。而詠傑,應是最佳人選,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