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夢境……想到此,我的心情沉得更低了。
柯南心拉了我一把,低聲叫道:「桑晴,你看,他又出現了。」
懶得理她,我轉向公車站牌佇立的另一個方向。
「你真沒意思。」柯南心大感掃興的瞪我一眼。「全校大概也只有你對他不好奇了……」她停頓了一下,突然驚天動地的叫了起來:「難道,他等的最你?」
我停住腳步,愕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導出這個結論。
柯南心擊了一下掌心,更興奮了,「小說,電視都是這樣演啊!你和他吵架,負氣不理他,他只好天天來學校站崗,希望能夠得到你的諒解。要不,怎麼全校人都對他深感興趣,就獨你例外。」
荒謬!我當她是神經病似的看她一眼,繼續往站牌走。
「好嘛!我只是瞎掰。」她攤了攤手,追了過來,「可是,不能怪我把他和你聯想在一起啊!你和他的氣質真的很像,一樣的冷淡,而且讓人有距離感,不過,卻又偏偏有一種讓人學也學不來的氣韻。你知道嗎?班上有好多人雖然嘴巴裡罵你冷傲孤僻,可是骨子裡,可巴不得能有你一半的味道,像朱小欣就是,只是,她怎麼模仿也模仿不來,反而變成東施效顰。」
學我?模仿我?我只覺得好笑,我又有什麼氣韻了,我只不過是懶,對一切覺得厭煩而已。
「說不一定他真的是衝著你來的喔!」柯南心對我神秘一笑。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說的「他」指的是那陌生男子。
公車來了,夾帶著滾滾沙塵,我和柯南心不同路,所以,沒有和她說再見,便擠身於同學間,上了公車,把她和她荒謬的話語丟到漫漫塵煙之後,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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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顛來簸去,忍受著台北市捷運在道路上製造的坑坑洞洞對公車的影響,及擠沙丁魚似的車廂,下了車,好似經歷了一場浩劫;已經快六點了,冬天晝短,太陽早已沉到天際的另一邊,天際灰濛濛的一片;我習慣性的仰頭看天,霞光暮靄交織著一片頹廢的色調,天上無星無月。
也是,才不到六點,還不到星月爭輝的時間,更何況,這幾年因為空氣污染,台北早就不易看到點點星光,而我卻無法控制,每每在夜裡,總是下意識的抬起頭,尋找星子的慰藉。
對於星星的眷戀,是緣自小姑姑。
當時因為父母雙亡,我跟著小姑姑到太平洋的彼岸,小姑姑租了一間小閣樓,我們就相依為命的生活著;初到異鄉,語言不通,再加上我的黃皮膚、黑頭髮,我總是被欺負,鄰人的小孩每每用各種方法捉弄我,甚至嚇唬我夜裡會有妖魔鬼怪,專吃沒人要的小孩。
沒人要的小孩,他們這般說我。當時,我強裝倨傲不在意,夜裡卻被那生動的描述嚇得半死,遲歸的小姑姑回來後,看到我那模樣,於是摟著我,指著天窗外的滿天星斗對我說,星星是愛人的眼睛,所以,寂寞的時候看星星……
當時,我真是被浩瀚的宇宙給震懾了,單純的相信星星是愛人的眼睛,單純的相信寂寞的時候可以看星星,對星星說心事。
長大後,所受的教育讓我明白,星星無關風月,它的一切只是人們賦予的想像,而它的光芒更只是億萬年前的餘輝,非為我閃耀;可是,或許是積久成習,我仍喜歡仰天看著滿天星斗,這總是能讓我心情平靜。
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我甩了甩頭,試圖甩去滿腦袋的雜念,我沒有直接回家,轉道跫向一家咖啡屋。
推開門,韋瓦第的四季交響曲朝我迎面而來,我習慣性的走向角落那個老位子,老闆娘對我挑挑眉,問:「照舊?」
我點了點頭,約莫十分鐘後,她端來了一份簡餐,還有一杯蛋蜜汁。
我看看蛋蜜汁,再看看她,她則率性的聳聳肩說:「我請客,別跟我客氣。」
我輕聲對她說了謝謝,啜了口蛋蜜汁,一種又酸又甜的感覺滲入心底。
用餐時刻了,咖啡館裡客人不少,老闆娘幾乎忙不過來,這一帶的咖啡簡餐館不少,但這一家的生意卻是其中最好的,這大概和老闆娘的個性有關吧!
老闆娘可算是女中英豪,個性豪邁爽朗,第一次看到她時,是在店門口,我正要順著街走回去,而她則拿了一支掃把,不客氣的轟著幾名男客離去,幾名看似醉了的男客老羞成怒,臭婊子、爛女人的亂罵一通,卻礙於老闆娘的氣勢,怎麼也不敢欺近身去。
我看到這陣仗,不由得呆在她的店門口,而她在把那幾名醉客趕走後,視線餘光掃到我,她掠掠頭髮,問:「想要用餐是不是?進來吧!今天老娘趕走了幾隻不順眼的蒼蠅,心情正好,我請客。」說著,不由分說的把我拉了進去。
我想,倘若那天我沒在那時經過那裡,而她不在那時趕客人,或許我是不可能踏進這家咖啡館的;是緣吧!在我被她拉進去之際,抬頭看到招牌寫的這兩個字,我不由得會心一笑。
後來,我在服務生的交談中得知,老闆娘那天之所以會趕走那幾名醉客,純粹是因為那幾名醉客藉酒裝瘋,騷擾她店裡的女服務生;而從那次以後,「是緣」咖啡館便成了我最常停留之地。
扒了幾口飯送進胃裡,我便停了箸,老實說,我並不是很有胃口,心情仍停留在適才的夢境中。我打開書包,找出了那封早上福至心靈翻開信箱,看到的航空信,是小姑姑寄來的,看著郵戳,我知道這封信其實已經在我信箱裡躺很久了,只因我怠於打開信箱,所以,一直到今天才讓它見到天日。
我打開信,小姑姑飛揚的字體出現在我的面前。
晴晴:
近來可好?
很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了,你姑爹和我都非常想你。
西雅圖最近的天氣陰雨綿綿的,讓人想出門都提不起勁,而小慕,那個小破壞狂,因為這幾天沒能帶他出去發洩過多的精力,他幾乎要把家給拆了,只苦了瑪莎和我,在他後頭收拾殘局。
看到這裡,我不由得抿嘴一笑,小慕是小姑姑和姑爹的孩子,十足鬼靈精一個,至於瑪莎,則是管家太太。我幾乎想像得出,小姑姑和瑪莎跟在小慕身後焦頭爛額的模樣。
我現在開始讓小慕學習中文,你應該可以想像到那種情況才是,簡直是一團糟;這孩子喜歡自創語言,把中文和英文混著說,更糟的是文法倒亂,用中文的文法說英文,用英文的文法說中文,我已經開始後悔要他學中文了,偏偏你姑爹還沾沾自喜的說,小慕有創造天份。
我的笑意更深了,急切的吸收著信上的一字一句。
不過,有些字句我是非常堅持小慕要會的,像是爸爸、媽媽、姊姊,小慕現在能夠標準的喊出「姊姊」這個稱呼了,而且,他也非常的想你;晴晴,你的寒假快到了吧?能否回美國一趟?我們已經一年多沒見過面了,你再不回來,小慕可要不記得你囉!
所以,盡可能回來一趟,好嗎?
我們都非常盼望見到你。
祝平安喜樂
想念你的小姑姑筆
PS:旁邊這濕答答的印子是小慕堅持要送你的,他說他不會寫字,只好用吻代替。
我把信再三瀏覽過,才不捨的收了起來,臉上仍掛著笑。
老闆娘走過我身邊,訝異的看了我一眼,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我對她揚了揚信。
她瞭解的點了點頭,又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我把信收好,重新拿起筷子吃飯。
我和小姑姑一向感情好,雖說她是我的長輩,但其實我們的年紀相差並不大,她也才大我一輪,收養我時,她才十七歲。
我父親只有小姑姑一個妹妹,而她自小就因為天資優越,被美國當局網羅過去求學訓練。所以,在出事之前,我從未看過她。
那次的意外發生在我五歲的時候,一次全家出遊踏青的車禍中,無情的結束了我雙親的生命,在那一次的車禍中,唯一倖存的只有我,由於肇事者也當場死亡,以致無處尋找理賠,父親又只是個窮職員,不曾留下什麼,而那群親朋好友沒有人願意收留我;他們是怎麼說我的?一個掃把星,一出生便克得媽媽和她娘家斷了關係,五歲時連父母都剋死了;多可怕是不?萬一收留了我,自己也遭殃,那可怎麼辦?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被剋死就太冤枉了;況且,他們自己也有兒有女嘛!一大家子都負擔不來了,哪還能再拖上我一個?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實在是大家都有孩子要照料嘛!
是啊!我懂,我當然懂。
而後,親愛的小姑姑由遙遠的北歐風塵僕僕的趕回來,解救了我淪落孤兒院的命運,尚在研究所念考古的她因為到北極圈去尋找維京人的遺跡,所以,當她得到消息時,爸爸、媽媽都已經人土為安了,她沒能見他們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