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看見了一片黑暗,不,不全然是黑暗,柔和的月光,燦爛的星光,在天際閃耀著,夜是溫柔的。
一個小小的女孩瑟縮在閣樓的一角,讓陰影和幻象吞沒著她,小小的臉蛋上儘是蒼白,她咬著唇,一臉倔強的表情,似乎不願向恐懼投降,但微顫的身子卻洩漏了她的脆弱,黑暗似乎要吞沒了她,月光照射下產生的陰影更成了一隻隻巨大的猛獸,等著一步一步將她吞噬殆盡。
她的牙咬得更緊了,表情也更加的倔強。不怕,她才不怕,她這樣對自己說。驀地,門「呀!」的一聲打開來,她驚跳了一下,正要抬頭,一陣乍起的強烈光線使她的眼睛本能的瞇了起來,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晴晴,你還沒睡啊?這麼暗,怎麼不開燈呢?」一個年輕女孩不解的看著縮在角落的小女孩。
在適應了光線後,小女孩立即奔向年輕女孩,叫了聲:「小姑姑。」一雙手緊緊拉著年輕女孩的衣角,像溺水者攀著浮木。
「怎麼啦?晴晴?」年輕女孩驚訝的看著小女孩,表情上有著擔憂。
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緊抓著她的衣角。
年輕女孩的擔憂更深了,她蹲下身,目光平視著小女孩,溫柔的道:「晴晴,怎麼啦?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告訴小姑姑好不好?」
小女孩只是咬著唇,不回答,年輕女孩則捺著性子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良久後,小女孩才道:「他們說,晚上會有惡魔,專門捉沒人要的小孩。」清脆的童音裡,有著超乎她年紀的倔強。
一股怒氣由年輕女孩的臉上掠過,她很明白,小女孩所說的他們指的是這附近的小孩。
她深深吸了口氣,等待那怒氣過去,才道:「沒這回事,晴晴,他們嚇你的,你別怕,況且,你絕對不是沒人要的小孩。」
小女孩睜大眼睛,看著她,而後用力搖了搖頭:「他們說我是個大包袱,是掃把星,只有小姑姑是個傻子,才會收留我。」
年輕女孩心中剛壓下的怒氣因小女孩的話語又竄了起來,她努力克制著,不讓怒氣嚇到小女孩。
「不是這樣的,晴晴是個好孩子,絕對不是什麼掃把星、大包袱,他們這麼說,只是因為他們自私。」
「那麼,為什麼爸爸、媽媽也不要我?」
「爸爸、媽媽不是不要你,他們最……晴晴,這件事他們是身不由己,沒辦法作決定。」
「他們就是不想要我了,要不然,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小女孩固執的道。
「晴晴……」年輕女孩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她該怎麼讓小女做瞭解生離死別的無奈,瞭解人有悲歡離合?她蹙起眉沉思著。
好半晌,眼光不經意的透過閣樓天窗,看到滿天的星星時,她腦中靈光一閃,道:「爸爸、媽媽沒有離開你,晴晴,你看。」她指向滿天繁星。
小女孩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抬起頭,驀地呆住了:「好多好多的星星。」童稚的聲音中有著驚歎,似乎被浩瀚的宇宙給震懾了。
剛才的她被心中的恐懼害怕所吞噬,沒有注意到這滿天的銀光。
「是啊!晴晴。」年輕女孩摟著她小小的身子,道:「星星是所有愛你的人的化身,當他們不能在你身邊時,就會變成星星來陪著你;你看,天上有那麼多的星星,裡頭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很多你不認識的人,這麼多人化成星星來陪著晴晴,晴晴怎麼可以說自己沒人要呢?」
「這麼多的星星,都是來陪著我的?」小女孩睜大眼睛看著年輕女孩,被她的說法吸引住了。
「是啊!它們會陪著你,保護你不被妖魔鬼怪捉走。」
「裡頭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小女孩跟著問。
「嗯!」年輕女孩點了點頭。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天空,好一會兒,又轉向年輕女孩:「那我可以對他們說話嗎?他們聽得到嗎?他們會不會回答我?」
「他們沒法子回答你,可是,你可以對他們說話,他們聽得見,而且,他們很樂意傾聽晴晴的心事。」年輕女孩溫柔的說著,頓了頓,又道:「所以,晴晴,當你寂寞或害怕時,就看著星星吧!告訴星星你的心事,讓星光陪著你,你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所以,
寂寞的時候看星星吧!
讓滿天的繁星陪伴你,
讓溫柔的光芒撫慰你,
你會覺得孤單寂寞並非離你那麼近。
所以,
寂寞的時候看星星吧!
或許你曾覺得人世間聚散離合無軌跡可尋,
而青春的批注是一紙無法解讀的謎;
但是,生命它本身就沒有道理,
所謂的永恆也只是一瞬息,
所以,
寂寞的時候看星星……
「桑晴。」
一個叫聲把我從夢境里拉了出來,我緩緩的睜開眼,恍惚中,現實似乎與夢境錯亂了,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桑晴。」一個特寫的臉孔驀地跳入了我的視界。我怔怔的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我的神智才真正的在現實中落定。
柯南心一骨碌的跳坐上我身旁的桌子,百褶裙下的腳晃呀晃的,一身亮麗的光彩。看著我,她說:「我真是服了你了,一節國文課睡掉半節不說,連下課大家都走光了,你還不知不覺,照樣作你的春秋大夢。」她邊說邊搖著頭,臉上的神情有著戲劇性的誇張。
她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果然是下課了,同學們已經走光了,偌大的一間教室只剩我一個人……噢,不,還有叫醒我的柯南心。
我抹了抹臉,一身的倦怠,情緒尚在夢境的暗沉中,那個夢境……那個夢境……唉!我以為我早已忘了,怎麼又在我夢境中侵襲而來?
我沒有回答柯南心的問話,她倒也不介意,又自顧自的說:「算你好運,今天棺材板又沉醉在他以前的光榮史中,陶醉得半死,要不你哪能睡得這麼安穩啊!」
她所說的棺材板是我們的國文老師,台大畢業的,據說當年在大學時被喻為未來文學界的奇葩,只是珍珠蒙塵,未遇伯樂,只好困守在這私立女中──當然,這些都是他自己說的。他的實力究竟有多少,沒有人知道,一個講課講沒幾行,便扯到過去光榮史的人,實在很難看出他的實力;不過,這樣對我倒好,起碼上國文課時,可以神遊物外而不受管束。
我還是沒有回答,那個夢使我疲憊,心中沉甸甸的,像壓了什麼重物。我機械化的拉出書包,把桌面上的東西掃進書包裡。
大概是我本就冷淡,向來少言少語,柯南心早已習慣,沒什麼感覺。她就曾經這麼對我說過:「桑晴,你真是個怪人,老是這麼冷淡,也不跟人家相處,像個悶葫蘆似的,搾不出半句話,要我,早悶死了。」
當時,我看了她一眼,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如我不知她為何主動的來接近我,絲毫不在乎我的冷淡疏離。
柯南心是這個學期轉來的,我們兩人的位置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當然,以數學的距離算來是不遠,但就一個高中教室而言,已足以構成楚河漢界了;可是,她轉來的第一天,她第一個說話的對象卻是我,當她走到我面前,問我可不可以帶她逛逛校園時,我毋需轉頭也知道,全班的人都愣住了。
柯南心和我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我冷漠孤僻,她卻熱情活潑,在班上念了兩年多,和我說過話的人還不到一半,可她才轉來一個月不到,已和所有同學混得好似往來多年,可以稱姊道妹。
這樣的人是不怕寂寞的,所以,我才不明白她為何要接近和她不同世界的我,我對她就如對別人一樣冷淡,這樣的漠然用在別人身上,不消幾回,就足以讓人打退堂鼓,可是用在她身上,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就如此刻。
等不到我的回答,她的神情連變也沒變,看我整理好書包,她拉起我就往外走,換了另一個話題說:「喂,桑晴,你說,今天那個男的會不會又來站崗?」
我怔了怔,不解的揚起眉。
「就是那們癡情男子嘛!」她道:「他已經連續在我們學校站崗站了快兩個禮拜,大家都在猜他等的是誰?有人說,他等的是愛班的李可琳,也有人說,他等的是義班的魏巧蘭,反正不會是等我就是了。」她聳了聳肩。
我淡淡的聽著。這男子的事,我也稍有耳聞,這一陣子,放學後,學校門口外的紅磚圍牆邊總有一個男子斜倚著,狀似等人,英挺的外貌吸引了不少少女芳心,而各式各樣版本的故事也就跟著出籠,最普遍的一個是把他塑造成癡情人,他的情人因誤會而不願意見他,他只好到學校來守著,一番癡情只為等他心愛的情人回頭。
哈!無聊。
走出校門,門口的竊竊私語證明那癡情男子又出現了。我不經心的淡掃了一眼,在夕陽的映照下,一個剪影長長的拉了開來。我所看到的也就這麼多了,我自己的事都煩惱不完了,哪有那麼多時間管到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