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顏不語,將劍尖更緊抵齊戰的咽喉,直到緩緩沁出血珠,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無法再刺人。
他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回手殺她?卻只是用那對令人顫抖與迷茫的眸瞳望著她?
兩人以這種姿勢相對望,恍若天地之間只有彼此,彷彿只剩風的聲音與沙塵的飛揚在身邊做襯景,已聽不見其他士兵交戰的呼喝與嚎叫。
其他士兵眼見雙方將領彼此相抵,更是緊張地邊打邊觀望。
齊戰的下屬捏起一把冷汗,眼看齊戰的喉間似乎出血,士兵之間起了微微的騷動。
青然間,幾枝細密而疾速的附嘯聲飛來——
弓箭手實在是太擔心將帥齊戰受傷,所以不得不抗命,不得不瞄準慕夜顏的背心,射出羽劍。
聽聞破空而來的笛聲,齊戰回神,雙眉一凜,怒喝;「不准傷她!」劍尖一轉,無一絲猶疑地揮開其他飛箭。
該死了!那幾個士兵聽不懂他之前百般交代過的命令嗎?
慕夜顏知道身後有羽箭射來,迅疾翻身躲過。箭風一走,以為全部的箭已經避過,誰知又有兩校無聲羽箭悄悄射來,待察覺時已躲避不及,右胸膛激人銳利的刺痛——
一枝羽箭神准地射中先前被齊戰挑斷革繩的鐵甲片空隙間!
「停射!」齊戰再喝,並用自己的身子護衛她。
弓箭手停了射勢。
而那一枝射透慕夜顏鐵農空隙的箭,正斜斜地插入她的胸口,一股震麻令她的手心一鬆,掌心裡緊握著的劍跌落到地上,腦中閃過片刻的空白。
她……中箭了?低頭看著自己胸上插著的箭翎,血迅速沁出。她的胸口疼痛,那痛如此真實,不是幻覺。
慕夜顏咬緊唇,忍住胸口的劇疼,用左手捂著淚油冒出血的胸膛,右手一使勁,折斷鑽羽,瞳光霎時轉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斷箭朝齊戰狂然刺去。
齊戰一回身,頰邊掠過刺痛,被劃出一條血痕,擒她不住,她的動作無比迅捷,整個人再度撲上前來。
他的心一悸,眸膜幽換,腦海又浮上那預言似的夢:夢中的頸項、夢中的血溫、夢中的淚眼……
靈光一閃,那夢境裡的部分疑惑解開了,齊戰的心震盪著。雖知慕夜顏的箭尖已至,卻不動也不閃,眼睜睜地讓她撞進自己胸膛裡,以斷箭刺在自己的肩頭上。
原來是她啊……
慕夜顏腳步一顛,感到自己已投入了一片直挺如山、厚實如磊巖的堅定胸懷,斷箭也插進了他的身體裡。
她抬頭仰望,迎上齊戰幽深四黑的瞳。
「你為何不躲?」她不懂他明明躲得過,甚至可以狠狠地將她一掌劈到十尺之遙啊!
齊戰忘了肩頭上的痛,垂眼凝望著她。
她倚著他的胸膛喘息,無力退身。
他沒有推開她,只是沉啞低道:「因為你已經耗盡力氣了,我不想傷你。」他會捨不得!因為她是他的夢!齊戰終於明白——她是他的夢!
「你——」他的話像雷極竄過慕夜顏的心,她渾身一顫,後退兩步,理不清自己心裡那一片烏雲般的窒息與沉重的迷惑是什麼,只是直覺地想退,退離他。
可才退幾步,她的眼前突然一黑,神魂一散,整個人往前昏癱。
齊戰凝氣跨步上前,將她攬進懷中,發出不由自主的歎息。
垂首望著懷裡的人兒,他緩緩舉起手,用鋁甲下露出的一截衣袖拭去她唇邊流出的血痕。
她胸膛淌出的血混合了他肩頭沁流的血,兩股血流相混,染遍了兩件相貼靠著的鐵農,再也分不出誰流得多、誰流得少,誰的血更沉濃、更熾烈……
***
齊戰將募夜顏抱進自己的帳內,叫所有人退避,喚來隨軍大夫。
「先醫治她,她的傷很嚴重!」齊戰面色混凝,手指輕點,替慕夜顏封穴止血。
他的心緒如萬馬奔騁,波濤震盪,複雜萬分。
屬下射傷她,竟然讓他感到很生氣,而且,他寧願那箭是射在自己身上!
不因為皇上的緣故,只因為自己的私心,自己失陷的感情1
隨軍大夫一聽,叨道:「將軍,他不過是個敗軍戰俘,何必管他死活?我還是先看著將軍您的傷吧廣
大夫說完話,只見齊戰神情凜肅,連忙閉上嘴,走到床鋪前,一看,不由得張大嘴。「敵軍怎麼會有女人?」而且,還是個戴面具的怪女人!
「她是伏乞蔑的公主,也是夜軍的將軍!你快醫治她。」齊戰目光沉黯。
大夫動手解松慕夜顏身上冷硬厚重的祆衣,逐層剝除衣衫的遮掩,露出雪白的肌膚與緊緊捆胸、染滿鮮血的布巾。
「這一箭射得可不淺,短時間內,這個公主恐怕都不能作戰殺敵,只能乖乖做咱們的俘虜啦!不過她還算走運,沒有生命危險,能保住這條殘命。這場仗,我們可是贏定了!將軍,今天你活捉敵將,一定很開心吧!」大夫得意地大笑。
開心個鬼!齊戰抿緊後,一顆心低低沉沉的。
現在可好,皇上要的人受了傷,已是大事一條I更何況他不能否認——自己也開始想要她了1
轉首凝望著基在顏臉上的面具。它就像一張精心打造的假面皮,完完整整地貼覆著她的容顏。在他看來.那不只是一張面具,根本就是一道枷鎖、一片網,將她整個人困在裡面。那是為了保護她?或是懲罰?
「咦?她的胸口曾經受過傷哪!這裡還留著一個疤痕。」大夫叨念著。
齊戰順著大夫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在她另一邊的胸口上,有一個比銅錢大的紅色疤印,看來是多年前留下的傷痕,差點正中心臟。
「是劍傷,被劍刺中的。」這種傷,他的身上不知有多少。
費乙於此刻掀幕而人,說道:「將軍,夜軍已經被追逃到劍閣後方二十里處,目前他們的主帥被俘,群龍無首,我相信過不了數天他們便會求降。」
齊戰點頭。「他們最好是求降。」但為何他有點擔心事情未必會如此順利呢?
「將軍真是妙計多端、深謀多智。不過依我看來,這公主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已受了傷還如此狂傲,若不將她好生『伺候』,只怕她會在咱們營裡作亂生禍廣
這是將軍第一次在戰場上被敵人近身刺傷,何況對方是女流之輩!令人更難理解的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將軍根本是故意被傷的!
費乙不解地瞧著齊戰,難道……將軍對女人手下留情,對女人憐香惜玉?
費乙記得齊戰曾說過:戰場上不分男女、只分敵我!可是今日的齊戰不但一再聲明「要活捉伏乞蔑公主,不可傷她」之外,甚至還替她擋回足以讓她致命的飛箭,並在眾目腹腔之下,毫不閃躲地讓她以箭尾刺中他!
好,這也罷了!可齊戰不僅嚴厲喝斥弓箭手,還罰他們杖打三十,至於那位發箭射中夜將軍的士兵,更是枝打五十!不過,那些弓箭手不聽軍令,擅自主張發箭,而且害得夜將軍受傷,所以理應受罰。
「將軍,剛才那些士兵已經受到杖罰了,其中那個射中敵將的人,您是否要將他……」唉,降職是難逃了。
費乙心想自己也有責任,平時訓練自己的士卒不夠用延,所以士卒才會違反軍令亂發箭,又差點危及將軍的性命!
「那幾個弓箭手雖然是為我好,但真是不怕射中我嗎?」齊戰轉頭輕問。
「他們都對自己的箭術太有自信了,也認為您身手了得,一定會躲得過。」
齊戰一笑。「太看得起我了!」不過,他責備的情緒有了緩和,「那個射中夜將軍的弓箭手,再罰他兩個月的操課比別人多做兩小時。兩個月後,提升他的職階,任命他為射騎參將吧2」
「啊?」怎麼罰完後還能陞官?
「他不聽軍令,發箭射中夜將軍,還可能傷到我,的確該重罰;但也因為他那一箭有利於我們擄獲她,這算是有功,因此他罪不至死,只給他杖罰。至於他射箭之冷靜精準,也算是個難得的人才,該給他更好的職務來發揮長才。你說是不是?還有,費已,你也有責任,你要多加強他們的訓練以及服從性!」不過,他現在沒心情再去罰人,他的心思已經全都跑到夜將軍身上了。
費乙點頭。「是!將軍不但賞罰分明,更懂得愛惜人才!」齊戰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今天若換成其他軍帥,一定是將那個弓箭手給斬了,齊戰卻反而出奇招,罰後升階,如此不但人盡其才,還能讓士兵更臣服於他吧!
費乙偷覷一眼在將軍床上的慕夜顏和望著她、擋住她身子的齊戰。突然想到剛剛齊戰竟然當眾宣佈,要將夜將軍押在自己營帳內的事。
齊戰從不曾將女人留置在自己的帳內,因此所有聞言的將屬都深抽一口氣,萬分驚訝。
自古以來,戰場上的勝利守則便是:俘虜,男者必戮,女者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