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屋子氣氛因著她這番話突然冷凝起來。
好半晌,玉磬沒哼聲,只是瞪著她。
最後,他放聲一笑,笑意未達眼底。
「如妳所願。」
冷冷撂下四個字,他起身,拂袖而去。
※※※
她很快就見到了傳聞中王爺府裡艷冠群芳的梅蘭竹菊四姬。
古人說宴無好宴。這句話還真不假。
她平心冷眼打量園子裡這一場陣仗。
名是賞春,玉磬不由分說將絳雪自耦園給拖了出來。無視於眾目睽睽,他安排她在座首緊挨著自己,座下則是梅蘭竹菊四姬一字排開,只見四姬個個花妍麗容,看得出是費心打扮的。
見到了男裝的絳雪,四人八目都是一怔。
多虧了燕兒,絳雪對碩親王府裡的四大美人並不陌生。
四姬中菊姬最幼,小孩心性重,所有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一雙水靈眼睛在絳雪的素面男裝上兜轉了幾番,彷彿便安下心沒再多看她幾眼。
蘭姬自視甚高,也是四姬中最有姿色的,使得一手好鞭,性子最烈,自始至終未曾正眼朝絳雪這裡瞧上一眼。
竹姬身形高挑,天性聰敏,能歌善舞。
梅姬最長,此姬才智是四人之首,府中上下一致舉大拇指,都說她玲瓏周到、聰慧機巧最得玉磐寵愛。
這人,真當這一般姬妾成了寵物般,一逕笑吟吟的居高臨下,看著梅蘭竹菊四姬為他暗下較勁、爭風吃醋的模樣。
「既是賞春豈能無音樂、美酒助興。來人,給座中每人倒一杯。」
梅蘭竹菊四人一一向玉磬敬了酒,只有他身邊的絳雪自始至終不發一詞。
玉磬支頤懶懶的朝她看去,斟滿了酒杯朝她默默舉杯。
一旁侍兒為絳雪添酒,她視而不見。
「小姐,且飲了這一盅--」燕兒軟語勸道。
「我不飲酒。」
「掃興。」
他突然想測試她的底線。
他忽對一旁立著的婢女說道:「小姐不飲妳斟的酒,自然是妳伺候不周,小姐不飲,怠慢了小姐,既然如此自然當罰。來人!斬了這婢女的手以示懲罰。」
那婢女一聽,臉色刷地慘白,雙手一抖,壺中的酒不慎溢了出來,滴落在絳雪的外衣上。
絳雪連眉頭未曾皺上一皺,沒有表情的臉龐嚇壞了執壺的小婢。
「王爺饒命!小姐饒命!」小婢忙丟下酒壺,猛地雙腿一跪,連連叩首。
「我不要妳的命……」那小婢滿臉狼籍,還來不及會意,誰知主子卻又撂下一句,「只是要妳的幾根手指節罷了。」
「王爺饒命!」這次整個人貼伏在地,哆嗦著身子。
一干人噤若寒蟬,不想主子突如其來的脾氣。
「想留下妳的手也容易,只要伺候小姐滿意,若是飲了妳斟的酒便罷,若不,就當是妳服侍不周,仔細妳這雙手!」說到最後一句時已幡然變臉。
「小姐,奴婢給妳磕頭,請妳發發慈悲,飲了這杯酒,救救奴婢,奴婢給妳磕頭……」說著又朝絳雪的方向重重的以頭叩地。
她不點頭亦不搖頭,只是盯著玉磬的雙眼,那雙眼饒富興味的回望著她。
「如何?妳一句話就可決定這奴婢的雙手是留或是不留。」
那柳眉下的一雙星瞳蘊著冷光,無溫且無情。
半晌,她一字一字清晰道:「既是你的家僕,斬或不斬皆不干我事。個人須擔個人命,她既目中無珠挑中了毫無人性的畜生為主人甘為狗奴才,就當有被絕情絕性的主子給斬了的風險。」
一席話出,座中人無不瞠目結舌,抽氣聲清晰可聞。
就連趴伏在地上的婢女,也驚訝的停止了哭泣聲。
天啊……
她!這女人……竟罵玉磬王爺是畜生!她給天借膽敢得罪玉磬爺,這下子怕九條命都不夠她活!
大夥都為這膽大的絳雪小命暗暗捏把冷汗。
誰知玉磬突然仰頭朗朗大笑了起來,聲音裡是全然的舒爽愉悅,彷彿她說了個取悅他的笑話。
這底下頭看得一頭霧水,連跟在玉磬身邊多年的梅蘭竹菊四姬都不甚明白。
「絳雪啊絳雪,誰說我是絕情之人?依我看這天下第一無情之人,妳才當之無愧。」他大樂。
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倘若她真委屈了自己飲了這一盅,反倒要教玉磬失望了哩。
「這姑娘可真不是普通的冷血。」一旁冷眼觀看的博爾齊悄悄說。
豪格細細的看著絳雪冷凝雅致的臉蛋,一會兒說道:「麻煩的姑娘。」
「什麼?」博爾齊問。是他耳背,聽擰了吧?
豪格沒多解釋,然而眉頭始終緊皺著。
他心底忖度著,這女子的個性太對主子的胃口,只怕主子這回是真給挑起了興致……這樣的發展可不是件好事。
玉磬揮一揮衣袖,不甚在意的對猶跪在地上發愣的奴婢說:「下去吧。」
那女婢一聽,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叩頭稱謝,趕緊退下。
只見玉磬雙手一拍。
下頭梅蘭竹菊四姬早有默契,管弦絲竹聲悠揚地響起--
梅姬吹笛,音色溫潤可親,令人如沐春風。蘭姬的琵琶,琴韻層巒跌宕,技巧嫻熟。菊姬操弄古箏,輕盈可喜,曼妙生姿,而竹姬的揚琴,疏密由心,淋漓盡致。
「我府中姬妾的技藝如何?」
「此曲只應天上有。」絳雪由衷的讚美。
「妳倒是一點也不……嫉妒。」
女人的姿態是善於言語的,心中想的,不由口中說出,而從姿態中流露出來。是宜喜宜嗔宜蹙宜笑的女多嬌。
偏偏這一位卻是無喜無嗔無蹙也無笑。
一曲既罷,竹姬緩緩起身,走至中間,朝玉磬方向盈盈拜禮,接著便獨舞了起來。
纖纖徐動何盈盈,玉腕俱凝若雲行。
舉袖揮青蛾,狀似明月泛雲河。
擢手映綺羅,體如清風動流波。
芳姿艷態妖且妍。
舞罷,玉磬連連鼓掌。
「妙極。竹兒,妳的舞技益發進步了。」
得到主子的讚揚,竹姬一笑。「爺,竹姬有一不情之請。」
「喔?」
「我聽說絳雪姑娘劍舞得極好,竹兒最近亦新學了劍舞,希望能和絳雪姑娘討教幾招。」說是討教,但語調卻極為傲氣。
「絳雪?」
「我沒有興致。」一句話回得既冷且直接。
「喔--」語調拖得長長的。「本王倒是很想欣賞……」
他雙掌一擊,底下小廝恭謹地呈上一隻黑布包裹的長型物。
玉磬揚手,黑布一掀,絳雪的表情立刻一變。
他的手隨意的劃過絲絃,發出錚鏦聲響。「這琴,妳想要回吧。」
絳雪只是沉默,但她的眼中有閃過一絲光芒。
「這樣吧,指導幾手,就將這琴物歸原主算是酬謝妳。若妳不肯,我就將這琴賞給竹姬。」
絳雪聞言,臉龐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怒意。頓了一會兒,她起身。
這次對陣,算是扳回一局,這一回小小的勝利教玉磬大悅。
「來人,賜劍。」
絳雪垂目,沒想到劍匣裡放的竟是皞月劍。當時刺殺一役後就失蹤的劍原來被玉磬給收了起來。
她銳眼注意到劍已安然入鞘。是餵了誰的血?
刺殺醇親王當日她暗暗發誓這劍一出鞘,不見醇親王便是自己的血。
她緩緩提起劍,凝神屏氣。手一舞,劍在絳雪的手上彷彿活了起來。
三丈外的竹姬也執起一把劍。
「請。」
兩人欺身對陣。只見絳雪手中的皞月劍,其縮也凝重,似蛇之屈,其縱也險勁,俊逸處如風飄雪舞,恣意流動,勁貫中鋒,劍致凝重,劍拔弩張,磊波磔意,縱橫飄忽,流轉無方,乘瑕抵隙。
她雖無內力,但舞起來依舊是赫赫生風、招招引人。
數十招後,竹姬的劍勢已露疲態,逮著了她一個小失誤,絳雪的劍順勢送出制住了竹姬的咽喉,結束了這一場表演。
「多謝竹姬姑娘賜教。」
竹姬的臉色難看至極點。
絳雪回座,接過了古琴。她低頭細細端詳,順手一撥,舊指識舊弦,三兩下,未成曲調先有情。
絳雪的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久違的笑。
雖然她低著頭,但玉磬並沒有忽略她臉上綻放的喜悅。
他宛若失神般,緊緊的、緊緊的盯著她,像是給她那抹笑勾了魂去。
看在底下眾人眼裡皆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這樣如天神一般高不可攀的王爺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燕兒看著下頭人一個個面面相覷的表情,抿唇偷偷笑了。至此,誰是這府邸最受鍾愛的女人已經是無庸置疑了。
真開心哪。這下看那些小廝誰還敢仗勢欺人跟她大小聲?
第四章
千樹的燈花燦然點亮了夜空,香煙婉轉繚繞。
碩親王府這一夜水晶玻璃的各色風燈將王府點綴有如白晝。夜風拂過,一片繽紛花語紛紛墜落,沿著清流入湖緩緩成香雪海。花海簇擁著各色的水禽與草花的明燈,水上水下的琉璃世界相互爭輝,這是一個珠玉砌成的華美王國啊。
而這個王國的中心自然就是端坐在湖中亭裡的那位碩親王玉磬。
這一天是玉磬壽誕,碩親王府大擺夜宴。各方祝壽之士,濟濟一堂,其中不乏高門貴族,皇親國戚爭先恐後要來巴結這當朝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