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隊騎士停了一下。為首的人喊了一些話,然後又是一陣金甲撞擊聲和馬蹄聲,他們繼續奔馳而過路旁商家與教堂,轉一個彎之後消失在通往莫萊城堡的路上。
酒商爬起來,靠著牆喘氣。有一個酒袋被他跌倒時壓破了,紅酒灑了一地。另外一袋酒還好,可是他身上那套好衣服也毀了。
他的學徒助手走出來,瞪大了眼睛。「老天,魏老闆,」這男孩問道。「你受傷了沒有?剛才把你拉起來的是爵爺本人嗎?」
魏傑明低聲咒著所有的騎士,尤其是在新英格蘭王底下服務的那些騎士。戰爭剛結束不久,大家都深深體會到那些王公貴族是怎樣高傲,騎馬撞倒平民時向來看也不看一眼。
「這是酒,不是血,」他回答道。「不過我還是不能說我感激那些外地垃圾沒有撞斷我的骨頭!」
男孩把酒桶換一隻手抱著。「你能走路嗎?還是要我去找金店老闆借一個擔架?」
這時他們上方一個窗戶打開了。「哈,魏老闆,剛才是他,對不對?」一個女人說道。「是那個新爵爺?」她撐著窗緣。「我看見你躲到桶子後面,我就對海利說,你看他們對魏老闆做了什麼好事!那些騎士真是魔鬼。我跟海利說,還好亨利國王新封的莫萊爵爺及時勒住馬,要不然我們以後就沒有酒喝了!」
那助手抬起頭喊道:「他們是故意的,要撞死我們這些可憐老百姓。看見我們跌倒,東西灑了一地,他們覺得很好玩!」
魏傑明拉一下他的手臂。「閉上你的嘴,孩子。」該說的話已經說了。在大街上可不太適合這樣埋怨新爵爺。
那個女人朝下看著他們。「他們是要去城堡裡看看有什麼戰利品留下來,」她咕道。「有什麼留給他,那位新爵爺。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不是嗎?我們最好祈禱老天給他一點好運氣,讓他還能在我們這個破地方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東西!」
魏傑明示意助手扛起酒桶來,朝金店走去。到了門口,男孩把酒放下,敲了敲門。
他們沒料到韋艾琳會親自來開門,可是大概這位金店老闆的寡婦也聽見了剛才街上的騷動,所以她出來把門打開。看見魏傑明慘兮兮的樣子,她差一點叫出聲來。她立即走到外頭看看四周,然後把門敞開,叫喚僕人出來。
「別緊張。夫人,」魏傑明的聲音仍在發抖,「可能只是我摔倒時傷到膝蓋而已。」
「不要說話,省點力氣。」艾琳穿著盛裝,正要參加一個公會的聚會,額上掛著降克森式的三色金鏈。可是什麼珠寶在她的紅髮旁都變得黯然失色。「你們是碰到強盜了嗎?」她往旁邊讓開,好讓他們進去。「我發現我們請的新守衛能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呢?」
他歎了一口氣。「對,是強盜,可是不是一般的那種,而是國王派來管我們的人。」他兩腿發軟,還好這時有幾個僕人跑出來,及時扶住他,將他抬了起來。
艾琳在前頭帶路。「輕一點,」她命令道。「把魏老闆抬到壁爐前面。」
那些僕人抬著魏傑明走的時候,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低聲說:「我們今天開這個會剛好,因為我看見他了,就是我們要討論的主題人物。是他勒住了馬,我才沒有被踏死。」
他還想繼續說,可是這時僕人已經把他抬到了大廳。壁爐裡生著火,一些商業公會的會員正在那裡等著,一面背對著壁爐取暖。
「哈。傑明,」鐵匠喊道。「你怎麼了?」
僕人把魏傑明放到椅子上,然後他說道:「有一隊騎士剛剛往城堡那裡去了,新的莫萊爵爺也在其中,我可以確定。他的塊頭很大,板著臉,可是還相當年輕。聽說他還幫了老女王很多忙,是她底下的一名勇將。我還聽說他是愛爾蘭人。」
公會的會員全部圍了上來。「不對,他是諾曼人和愛爾蘭人混血,」皮匠說道。「我兄弟在主教那裡做事,他說這個姓朱的是主教父系的親戚,是老約堡伯爵的私生子。他好像對莫萊有什麼繼承權之類的。」
羊毛商皺起眉頭。「老天,又是諾曼人、又是愛爾蘭人?亨利王怎麼把最壞的和最瘋的兩種集合起來給我們了?而且他還是一個私生子!」
大家笑了起來。「史提芬王和女王宣戰之後,英格蘭就沒有幾個貴族剩下來了,」有一人說道:「可是貴族的私生子倒是不少。」
又有一人說:「私生子也比別人的好。」
艾琳把僕人打發回房去,然後說:「如果新爵爺的父親是正式結了婚,他就不算私生子。」
鐵匠說:「不管他是誰,我們都應該請求他約束一下他的騎士,不要在城裡亂跑。他們不但佔著我們的床,而且又愛喝酒鬧事,連良家婦女也不放過。」
這時女僕拿了乾淨的布和一盆熱水過來,艾琳叫她把東西留下,然後親自跪在酒商身邊。「噢,你這可憐的膝蓋,魏老闆!」傷口相當深,不過流的血顏色還好,表示沒有受到感染。
「不管是諾曼人還是愛爾蘭人,」羊毛商道:「他都會要錢。我們既然有了新爵爺,國王一定會開始徵收重稅把我們搾乾。」
艾琳把髒水交給一個女僕拿走,魏傑明的助手打開一桶酒,開始為大家斟酒。眾人立即愉快的聲音。接著僕人把食物也端了出來。由於去年冬季嚴寒,離下次收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艾琳安排僕人拿出來的只有燕麥糕和鹽漬包心菜,因為這兩種食物存貨還算多。
酒商的助手走上前給她一杯酒,這男孩滿臉通紅,幾乎不敢正眼瞧她。她微笑起來,覺得很意思。
她知道那些年輕學徒之間曾經打賭說她是最漂亮的年輕寡婦。甚至還有傳言說,皮貨商的助手曾出錢請一位吟遊歌手為她作了一首歌。這些男孩子這麼看得起她,令她覺得受寵若驚,因為她已經二十七歲了。
「至少他不會讓威爾斯人來,」屠夫說道。「我們可不要卡沃德親王來統治這裡。」
年輕的染匠說:「威爾斯人不會統治人,只會自己打來打去。如果威爾斯人知道怎麼治理一個地方的話,他們就會有一個國王了,不會像現在一個地方有那麼多親王。」
有一個人低聲說道:「威爾斯人並不是唯一的威脅。要是這位新爵爺是要來追究有誰會背叛了女王,誰背叛了國王的母親,怎麼辦?」
頓時眾人一片沉默。
「可憐史提芬王死了,」酒商喃喃說道。「願老天讓他安息。」
艾琳拿起濕布。「不能再有什麼報復的事了。老天慈悲,戰爭已經結束三年多了!」
眾人面面相視。在戰爭持續的那些年裡,瑪蒂塔女王的軍隊進進出出這塊谷地好幾次,史提芬王的軍隊也佔領了莫萊不只一次。大家一直都不追究自己當初曾經向雙方輪流效忠多少次。
魏傑明臉色發白。「我們只能祈禱老天新爵爺既往不咎。」
戰甲製造商說:「為你自己祈禱吧!我可是自始至終效忠女王的。」
艾琳忙說道:「我們不要再為這件事爭吵了。」
鐵匠點點頭。「對,讓他們自己去找出來誰是當初站錯邊了吧!告訴你們,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說這年頭誰都沒有錢。新爵爺必須講理才行。」
「講理?」染布匠挖苦道。「你從哪裡學來的新字眼——講理?我們這裡又不是像倫敦的大城市,貴族與庶民一律平等。我們是在靠近威爾斯的邊境,夾在列強之間,那些在城堡裡的騎匪既不跟我們講什麼理,也不給我們什麼權利!」
在幾個人同時發言。鐵匠說:「老闆,除非你想關到城堡的地牢去否則你說話要當心點。」
年輕英俊的染布匠跌坐在椅子上。「你們說我講的哪一句是假話?姓朱的這個私生子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打仗。女王喜歡他是因為他跟她一樣殘酷無情。」
艾琳示意僕人收拾空盤子。有幾個會員叫嚷著要染布匠閉嘴,以免他害得大家都被冠上叛國罪名而吊死。她知道其實也有很多人同意他的話,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
艾琳站起身。拿著針線盒走向火邊。麵包商的太太西露微笑著挪一個位子給她。西露原來是莫萊和其它幾個小城的商會會首,可是契斯特主教反對女性任職,連參加公會都不行,西露只好把頭銜讓給了丈夫伍夫。
艾琳很慶幸自己沒有丈夫可以讓出金鋪老闆的位子。金鋪老闆是公會裡最富有的會員,向來行事靜悄悄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都做些什麼事。
編織商說:「現在英國正在快速發展,商人的利潤比以前多了。你們看現在有那麼多的城市興起。」
麵包商說:「從前都是以物易物,沒有人看過錢。我們都還記得,艾琳夫人這裡本來是屠夫的破房子,這個城也不比旅館大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