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特在胸前比一個十字。「爵爺,別這麼說,開玩笑也不行。」
「那就讓她笑一下。」
女僕衝過去打開門。杜彼德和一票廚房的人差一點跌了進來。「夫人,」管家喊道。「我必須跟你談一下,非常重要的事!是關於赫福爵爺的鹿——」
華特把他們推到樓梯口,本來等在那裡的人連忙往後退開。
艾琳輕輕扶著尼爾的手臂,另一手撩起裙子後面的紗。樓梯又曲又窄,而她的身體仍然在發抖。
她希望國王今晚不會指控她叛國,這種事應該巧妙處理。她希望還有機會見麥格,他只是一個孩子,國王不可能會認為他也有罪的。
他們走到下面的院子裡。這是一個晴朗的午後,皇室的僕役忙著為貴族按地位高低安排座位。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在意,只是各自說著話。曼徹斯特伯爵和赫福伯爵抱怨說肚子已經餓了,他們不願像小學生一樣站在旁邊,所以逕自去找酒喝了。
國王也到了,他喊著要人把樂師找來,讓宴席開始。眾人紛紛入坐。樂師圍成一圈站在後面,等著國王與王后在特製的高背椅上坐下。
國王和王后沒有坐在一起,中間隔了幾個位子。貝唐瑪跟薩斯伯瑞伯爵溜到這些空位上坐下,隨即跟國王談起話來。
王后像一個光彩煥發的黑美人。她傾身叫一個吟遊詩人過來拉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面。他照做了,而且還抓了一個同伴過來。
華特走到尼爾身後,湊到他耳邊說:「王后想要作對。你看國王的樣子。」
尼爾看得出來,伊麗娜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亨利從早上就開始喝酒,臉色通紅,眼睛也是一副張不開的樣子。那兩個英俊的吟遊詩人背對著眾人,坐在王后對面說話。王后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亨利國王看著他們,手肘撐著桌子。他身旁的貝唐瑪開始談起亞里士多德,倫敦主教也加了進來。坐在艾琳一旁的宮廷總管雷西抱怨說,把普羅旺斯的人跟其他地區的法國人一起放在宮中是多麼難管理。
尼爾握住艾琳的手。她轉頭著他。史華特又湊上來低聲說,王后自己在下面的草地上搭了一座帳篷,而國王的帳篷就在大門外,鄰近的是貝唐瑪、倫敦主教和坎特伯裡大主教等人的帳篷。王后帶來的普羅旺斯侍衛士都在一個帳篷,國王的法國侍衛則在另一個帳篷。
尼爾揚起眉毛。
王后的笑聲又傳了過來。一個吟遊詩人站起身,一腳踏著凳子誦起一首詩。王后仰頭看著他,面容明亮。他迅速地伸手摸一下她的手,然後抽了回來。在下桌的神父轉頭瞪著他們。另外一個吟遊詩人開始給六絃琴調音。
「老天!」尼樂喃喃說道。他看見國王不懷好意地低下頭,就像生氣的公牛一樣。
有人來到艾琳身後。她回頭一看,是杜波德帶著兩個廚房僕役,身上披著沾血的圍裙。她瞪著他,他急切地說道:「夫人,看在老天的分上,請派人來幫幫我們!我們已經管不了廚房了。國王的人佔了我們的地方。現在連我們的弓手都得來幫忙看護做好的肉。」
華特說:「我離開廚房的時候也是這樣。國王底下的人在搶奪所有的東西。」
艾琳想她應該跟華特去調解廚房裡的紛爭,可是她也懷疑自己幫得上什麼忙。她對城堡裡的事務還不算熟,很多人仍把她當成金匠的太太,在國王的法國兵面前就更不必說了,他們把莫萊的人都當成野蠻人。
她無法引起尼爾注意,他正在跟雷西說話。於是她對華特說:「你去廚房盡量設法處理吧!」
國王跟貝唐瑪已停止說話,而今貝唐瑪沉默地坐在那裡,手裡玩著一個空酒杯。神采飛揚的伊麗娜王后自己拿起魯特琴,唱了起來;有人叫樂師過來,於是他們穿過桌子之間,站在王后和吟遊詩人面前替她伴奏。
雷西又開始說話了。「王后是相當受敬重的,連英格蘭人也喜歡她。她的祖父和父親都很寵她。當然,法王路易也很愛她。」
他停了一下,想看看艾琳是否在聽。「你知不知道,她本來是要嫁給哥哥。可是有一天他騎在巴黎的街上,一隻豬突然由溝裡跑出來,他的馬受驚跳起來,把他摔到地上去,他當場就死了。結果本來被送到修院當修士的小王子路易又被抓了出來加冕即位,並且娶了他哥哥的未婚妻。」
艾琳點點頭。她知道伊麗娜十四歲時嫁給了像修士一樣的法國國王。全英格蘭的人都知道。
「啊,可是那些吟遊詩人,」雷西喝了一口酒。「英格蘭人都很煩他們,可是王后喜歡。亨利國王喜歡法律、哲學,還有——呃,比較世俗的東西。」他歎一口氣。「他們的興趣完全不同。王后在跟法王路易結婚之時,就有傳言說她跟吟遊詩人有染。可是亨利不像法王路易那麼溫順。」
艾琳已經聽慣了宮廷中種種關於王后的閒言閒語。她突然想起上次跟貝唐瑪一起來的那個吟遊詩人,他那個水晶鏈墜,還有他說的神秘愛人。他叫什麼名字呢?
她轉身要問雷西,可是亨利國王突然傾身對那些樂師叫著,而那些樂師背對著他,沒有聽見。國王見他們沒有停止彈奏,很生氣地把一塊麵包丟過去。那塊麵包落在王后的面前。
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國王把酒杯一推,杯子倒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睛盯著伊麗娜和她周圍那一夥人。貝唐瑪按著亨利的袖子,可是亨利把他甩開了。
擁擠的大廳裡霎時寂靜了,人人盯著國王看。亨利向來脾氣暴躁,現在看他脹紅了臉,一股恐懼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
就在這時,艾琳看見杜波德帶著一群僕人,扛了一塊木板出現在門口,由那木板大小來看,似乎是把一塊門板拆下來做的,上面放了一隻完完整整的烤鹿。兩個莫萊的守衛向前踏一步,吹起號角。
聽見這聲音,有人轉過頭去看。換上乾淨衣服的杜波德走在最前頭,四個廚子分別扛著木門板,舉到肩膀的高度。
艾琳碰碰尼爾的手臂。他本來在看國王,沒有注意到杜波德。這時他看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支扛鹿的隊伍不太穩地朝大桌走來,廚子抓著油膩的木板邊緣。賓客響起一陣歡呼聲,因為全鹿大餐是倫敦宮廷的傳統特色,在威爾斯邊境卻是罕見。
一個可怕的麻煩馬上就要發生了。木板上的醬汁非常滑膩,上面那隻大烤鹿開始偏向一邊,滑到旁邊襯著的蕪菁與蔬果布丁。
他們加快腳步。木板微微震動一下,醬汁滴到扛鹿的人手上。前面的人抬的木板偏了一點,鹿頭就往前滑到左前方掛著。
扛鹿的人慢下來,想把木板扶穩一點。
「不要停,」杜波德喊道。他要那兩個吹號的騎士來幫忙。「抬前面!走快一點!」
可是那隻鹿已經滑到太前面,整個重量都集中在前面的扛者身上。杜波德說的對,他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走快一點。
然而,他們走得又太快了一點。他們經過的時候,旁邊座位上的人都趕快往別的地方躲開。鹿又往前滑了一點,一團醬汁落到地上。後面抬木板的人一腳踩到醬汁上,滑了個四腳朝天。
烤鹿開始快速滑動。滿身大汗的廚子踉踉蹌蹌地扛著鹿,忽左忽右偏著,場面驚險萬分。
尼爾站起身。雷西也站起來。大桌上每一個人都站了起來。半醉的國王張口結舌地看著烤鹿衝過來。
雷西喊道:「老天,莫萊,你想那隻鹿是打算逃跑嗎?」
但他沒有時間回答。驚惶的廚子此時已變成了小跑步,那隻鹿頭掛在前面搖晃,一路滴著醬汁。杜波德站到旁邊,喘著氣叫他們停下來。
可是沒有地方讓他們停。眼看快到大桌了,他們設法稍微轉一個方向,一個廚子喊道:「抬起來一點!」他們想把鹿放在桌子上。
結果不如他們所想。
轉了新方向之後,鹿頭正對著樂師和吟遊詩人。他們抬起頭,看見那隻鹿正往他們衝來。樂師尖叫著把樂器拋開,同時往旁邊閃。那兩個吟遊詩人恐懼地互看一眼,然後勇敢地張開雙臂擋在王后前面。
在前面扛木板的兩個人努力想把板子抬高一點,可是已經失去了平衡,那隻鹿整個飛了出來。蕪菁像下雨般散落,而那隻大鹿直撞向吟遊詩人的胸前。
最先爆笑出來的是亨利國王。他突然心情興奮起來,拔出短劍跳上桌子,喚大家一起來殺叢林怪獸。
大廳裡還是一片沉默。
皇家侍衛著見國王揮舞著短劍呼喚,衝上桌子掀起木板,想把壓在底下的吟遊詩人抬出來。
「你們沒有看見嗎?」亨利喊道。「我們獵到的東西現在開始報仇了!我們要扳平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