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了眼睛。
哈,讓他去往最壞的方向想吧!她忍不住又說:「無論如何,那兩個即中都會在外面等著,如果你要的話,他們隨時可以來切腿。你只要說一聲就行。」
她知道他不會叫他們的。
他現在已經傷得這個樣子了,為什麼還不肯發一下善心呢?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他只要說一句話,告訴她孩子在哪裡就行了。不管他以後是死是活,老天也會把他這筆善行記下來的。然而她知道他還是不會那麼做的。
他閉上眼睛。華特彎下身。「爵爺?尼爾?」
她說:「他又昏過去了。他聽不見你的。」艾琳拿起濕布開始擦他的臉和肩膀,然後叫女僕再去拿熱水,繼續擦他的腿。他在外頭好幾天了,身上一股惡臭。
華特站在床邊咬著嘴唇。「你不應該告訴他關於護士的事。」
艾琳把臉旁的頭髮撩開,「華特先生、請叫這兩位騎士帶出去,要廚子給他們弄一點東西吃。叫人去照顧馬,然後要杜波德拿一瓶酒和一些食物來。我要吃早飯。」
她想他不會接受她這樣對他發號施令的。然而他只是把頭盔拿下來,用手理一下頭髮,然後不發一言地轉過身,示意那兩個騎士跟著他離開了房間。
雨一直下著。老神父和助手都由城裡趕了過來,打算給病人行臨終塗油禮。艾琳告訴他們說爵爺還沒死呢,就把他們趕走了。護士薇丹來了,拿著草藥包,喘著氣爬上樓梯。艾琳幫她脫掉斗篷,放在火邊烘乾。
「這種天氣,」護士喊道。「我們終於有一些雨水了,謝天謝地,如果他們不會又給我們來個洪水的話。河裡的冰已經變成激流了。」
艾琳給她一杯酒,領她到床邊。護士彎身檢視著,按按他的肚子,嗅嗅他的嘴唇,又貼著他的胸部聽了一會兒。然後她再看他的腿,她拉來一張凳子坐上去。
「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呢?說你應該把那兩個修鬍子的郎中趕走,把爵爺的腿留住?他跟你說他希望這樣了嗎?」
艾琳從火上取下壺,又倒給她一些熱酒。
薇丹說:「嗯,我想也是這樣。」她喝一口酒。「孩於,如果這條腿的病毒跑到他的身體裡把他毒死了,別人會把我當女巫燒死的。你不會的,可是你也變成了寡婦。像你這麼漂亮,國王會很快再給你找一個丈夫。」
「如果你要聽我勸告的話,」她繼續說道。「我會說,你該到沃斯特去找醫生。他很好,跟他的祖父一樣,是猶太人。我喜歡他們,比意大利人好多了。那樣他才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而且沒有人會怪你。」
艾琳瞪她一眼,「到沃斯特來回要兩天,而且現在路已經很難走了。」
護士伸手到火上取暖。「他這個傷很久了,不管騎不騎馬都應該會讓他不好過。可是像他身體這麼健壯,真是好本錢。」她用手在身上比著。「我們身上都有血在流動循環,如果受阻就會積起來腐爛化膿。他腿上那個化膿已經有段時間了。」
艾琳移開目光。「那個傷一直沒有好過。」
「哈,」護士說道。「那兩個郎中會想要切掉他的腿,但是依我看那樣他也會死。」
艾琳站不住了。她坐在床邊,手撐著頭。
護士繼續說:「沃斯特那位醫生的祖父很善於開這種血瘤,他有很好的鋼針,可以把血毒吸乾淨。這種血瘤必須切開,然後用熱東西,也許是煮洋蔥來把毒吸淨。」
這時僕人把酒和食物端了進來。艾琳雖然叫了早餐,現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她把它給護士,護士立刻到桌前吃了起來。
艾琳閉上眼睛。雨再加上壁爐的火使得屋裡非常悶熱,幾乎無法呼吸。她說:「把他的腿切開,把毒吸出來,可是你要保證不會把整條腿都切掉了。」,
薇丹放下湯匙,用指甲剔著牙。「這樣有一些危險,血瘤附近的切口常常會再發毒,那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整個身體都會中毒,病人很快就會死。就因為如此,才會有很多自稱醫生的人認為最好還是讓舊傷保持原狀。」她把盤子推開,用袖子擦擦嘴。「可是爵爺的傷不會維持原狀,由於被馬踏到了,以後會越來越槽。你由他發燒的情形就可以知道。」
華特回到了房間。他已經把鎧甲脫掉了。雨水把他的頭髮洗得很於淨,可是他的藍眼睛旁邊有著疲倦帶來的黑眼圈。
艾琳說:「華特,請你找四個強壯的騎士來按住尼爾爵爺。」
護士站起身。「告訴管家說,我需要幾桶煮得滾燙的糠。還要乾淨布,夫人,不要廚房裡的,要你房間用的。我帶刀子來了,可是我還想看看你的窗子有什麼樣的。」
那兩個郎中走進來,微笑著向艾琳鞠躬。一個人伸手到袋子裡,取出一把擦得雪亮的鋸子。
他們聽見床上發出抗議的呻吟。
原來他是醒著的,艾琳心想。她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些狠心的話,讓他以為郎中真的要開始鋸腿了。可是她已經累得沒有這種心思了。
「你有沒有兩便士?」她問華特。她現在還是沒有自己用的錢。「把錢給他們,要他們回去。」她想到外面的大雨。「不好。把錢給他們,讓他們到廚房裡吃一點東西。」
他用怪異的神情看她一眼。她靠著床往,眼皮直往下合。護士在房間裡走動著,不時撥動一下爐火。
華特說道:「那麼,你是要留住他的腿了。」
艾琳發出了沙啞的哭聲。
第十五章
那條腿沒有斷。四個騎士按住尼爾,護士舉起刀,切入他的大腿。一大團膿汁和血水立刻冒了出來,噴得他們全身都是。床上的人痛吼一聲就昏了過去。
切開的傷口發出一股惡臭,激得他們眼睛直流淚。女僕樓上樓下跑著,有的拿布來擦地,有的來換掉染血的床單。杜波德帶著廚子進來,談著怎樣用刀子切到肌肉裡最合適。薇丹把爛肉丟到木桶裡。不時有騎士拿酒進來,看尼爾是否需要喝酒,可是他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艾琳坐在床頭的一張凳子上,臉靠著床柱,聽著別人說話。廚子帶人拿著熱麥糠和洋蔥進來時,她正在打瞌睡。尼爾的臀部墊了一塊牛皮,然後又加上一塊帶著毛的羊皮,把他整只腿包起來。他們把滾燙的麥糠和洋蔥糊倒在他的腿上,他又發出嚎叫聲。
華特喊道:「按住他!」那四個騎士整個人撲上去壓在他身上,他一面扭動一面尖叫著。那股膿臭的味道又跑了出來。
護士來回走著,不斷用手在圍裙上擦著,臉上儘是發亮的汗水。一會兒之後,她走到床前,幫著廚房的男孩把牛羊皮掀開,取出沾血的糠,換上新的。尼爾的整只腿看起來就像煮熟的牛腿一樣。
艾琳回到凳子上繼續睡覺。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屋於裡暗暗的,安靜得很。女僕已經把屋裡整理過,可是那股臭味還在。
薇丹本來坐在火邊,這時緩緩起身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床上的尼爾。他發著燒,說著囈語,把身上的毯子扯開了。她把毯子拉好,蓋住他的肩膀。「今天的熱敷會把毒都吸出來,可是發燒太久會使他體力很弱,」她說道。「要用涼水把他洗乾淨。」
艾琳由凳子上站起來。「我叫兩個騎士送你回城去。」
護士看起來很感激的樣子。他們走向門口,護士忽然轉身看她,眼光銳利。「告訴我,孩子,你為什麼要他活著?」
艾琳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她連忙說道:「好吧!就這樣子。如果以後有什麼聽審,我會說你已經盡了力,就像一個忠實的妻子一樣。」
高參派了兩個騎士守在樓梯口。艾琳把厚重的木門關上,卻無心再去上閂。
她走到壁爐邊,屋子裡仍然很熱,她的衣服巳經汗濕了。她站在火前,把衣服脫掉。在火光照耀下,她的身體突然感覺輕柔而光滑起來。她伸展一下身子,把長髮綰起來用手理一下。
她轉身光著腳走回床邊,掀起毯子爬了上去。床單已經換過了,可是仍然有洋蔥味,所以她盡量往旁邊躺著。
尼爾的頭在陣痛。他的臉僵硬得很,而且還是燒得很燙。他只能半瞇著眼看著屋子裡。糟的是他的腿好像被夾住了一般,動都不能動。他全身痛苦之至。可是他剛才看見一個仙女在房間裡裸舞,長髮飛揚。
他舔舔乾裂的嘴唇。他生病了,傷得很重,可是絕對不至於死,他這麼告訴自己。他看到的不是天使,而是縈繞他夢境的迷人精靈。她走開了,他看不見她了。然後她又突然出現在他旁邊,襯著金色的光芒。赤棵的她掀開毯子上床,在他的旁邊睡下。
尼爾想移動,想伸手摸她,那條腿發出劇痛。可是他知道,那個赤裸的仙女就在他旁邊躺著,因為她翻身的時候他可以感覺到床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