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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凱薩琳·金斯利

  「那就開口問吧,我會回答的,」她道,用力吞下喉間的緊窒。「我──我可以想像你聽到了哪些傳聞。莉蓮都在信裡告訴我了。」

  他閉上眼睛一晌,彷彿她的話帶給了他痛苦。「先去用晚餐吧,我們稍後再談。」

  他伸出手臂給她,她挽著他的臂,試著忽略竄過她指尖和下腹的戰慄。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捱過這個晚上了!

  第九章

  第一道菜是烏龜湯。契爾將話題轉到了無關緊要的瑣事上,試著讓自己回復平靜。

  當她有若維納斯般,艷光照人地出現在沙龍門口時,他整個人都震懾住了。

  然後她開始結巴和莉蓮的相似處──然而他也沒有告訴她他根本沒有想到莉蓮,瓊安毫無矯飾的美和純真已奪走了他的呼吸。

  奇怪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將她將莉蓮聯想在一起。在他的眼裡,瓊安……就是瓊安。她是獨一無二的,美麗迷人……直率無畏,但又是個徹底的謎。

  當她提到自己幾乎半裸時,他差點嗆到。他清楚地察覺到她開低的領口下奶油色的雙峰,以及薄紗禮服勾勒出來的窈窕曲線,但最令他震撼的還是她絕對的率直,接著她說到她無法融入社交界。他要怎樣將她和莉蓮所描述的、被社交界唾棄的放蕩女子聯想在一起?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對社交規範全然漠視,也因此,他格外想知道她為什麼嫁給甘坎莫──意大利最有權勢的貴族之一。

  他看著她優雅地舀著湯,熱切地談論邁斯和他的小馬的初次會面。她很健談,但不同於莉蓮或他認識的多數女人,她言之有物,令他聽得津津有味。

  「你真該看看當時邁斯的小臉,契爾,他興奮極了。當時他還不會開口說話,但他拉著我往『番瓜』走去,抬起手臂,要我抱他上馬。」

  她展開笑靨,迷濛的眼神彷彿回到了那一刻。「他沒有片刻的遲疑,彷彿知道自己生來就屬於馬上。我還記得我初次騎上自己的小馬時──我認為我終於明白了天使為什麼喜愛天堂。」

  她望向他的靦腆神情揪痛了他的心。她是如此純真甜美、毫無矯飾。「繼續說呀!」

  她垂下頭。「你會認為我很傻氣。」

  「我不認為,不過我需要聽到全部。拜託,瓊安,別吊我的胃口。」

  「好吧……我決定天使並沒有翅膀,他們乘著天馬飛翔,然後板板告訴我希臘神話裡的天馬皮格薩斯的故事,我更加肯定自己是對的。」她咧開一抹笑容。「皮格薩斯是永恆的象徵,也代表了飛馳的想像力,因此我並不算太離譜。總之,我認為馬匹代表了終極的自由。」

  契爾抬起手,努力板著臉龐。「等等,瓊安,我有點跟不上妳的故事。先告訴我,誰是板板?」

  「她是費太太──你記得我的女伴吧?她從五歲起就擔任我的家庭教師,之後一直留在我身邊。我認為她是擔心如果她在我的雙親去世後離開,我會追隨他們不切實際的藝術家個性,毀了自己。」

  「妳為什麼叫她板板?」他問,發現自己想要瞭解她的一切──她的童年,她待在歐家和意大利的那些年。至少現在他已知道她喜歡馬匹,還有希臘神話。

  「我喊她板板,因為對五歲的我來說,她的姓氏太難念了。」瓊安回道。「而且她每次不高興時,總是板起臉孔教訓我──你可以確定那很頻繁,但我反倒笑了,覺得那很有趣。」

  「因為這樣,妳就喊她板板?」他好笑地道。「那不會更讓她生氣嗎?」

  「不,我認為她倒還滿喜歡這個暱稱?那是我特別為她取的名字,就是邁斯總是喊我安安一樣。」

  「的確,但為什麼在妳早過了需要家庭教師的年齡後,板板仍然留下來?」

  「我不知道,但我很高興她留了下來。過去幾年來,她就像我的母親、朋友,以及最好的導師,我永遠也無法表達對她的感激。當然,她也不願意聽。她是你所見過最實際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契爾。」

  契爾點點頭。「謝謝妳的描述,瓊安,我很期望著在她回到莊園後見見她。她會回來吧?」

  「假以時日。她去拜訪她的妹妹,但我認為她是想藉此教我一課。」

  「怎麼說?」契爾饒富興致地問。

  「我是猜的,但板板很不高興我僅憑著一時衝動就離開意大利,貿然來到衛克菲莊園,事先沒有詳細的計劃、或徵求你的允許。」她把弄著掉落面頰的一綹髮絲。「她決定離開一陣子,讓我自食苦果。而我也確實學到了一課──正如她所希望的。」

  「妳學到了什麼?」他揮揮手,示意狄納森退下,稍後再上菜。

  「我學到了愛是沒有條件、全然的付出──就像將種子播種在貧瘠的土地上,用耐心和希望澆水灌溉,你就可以擁有一座花園。」

  契爾以手覆臉,強抑回刺痛眼眶的熱淚。無論他豎起了多麼高的圍籬,瓊安似乎總是能夠穿透。

  「契爾,」她低聲問,小手覆住他的。「我害你難過了?」

  他望著覆住他的小手。這是雙細緻白皙的手,曾在夜裡撫慰他的兒子入睡,現正試圖安撫孩子軟弱的父親──不,不是軟弱,他不該以自己的感情流露為愧。瓊安教會了他這一課。他不是一直很羨慕瓊安能夠坦然表達自己的思緒,無論是訴諸於憤怒的話語,或是乾脆嚎啕大哭?

  老天,他感覺仔細建構的心牆正在崩潰,快得甚至來不及重建。

  「沒有。」他強迫自己以平穩的語氣道。「妳沒有害我難過,妳只是指出了一些我已經遺忘的事。該死了,為什麼狄納森尚未上下一道菜?」

  瓊安立刻抽回手,交疊在膝上。她的唇微微顫抖,但仍盡力擠出笑容。她已開始瞭解契爾,知道每當他的感情痛處被觸及,他就會退縮到心靈的堡壘──就像他的兒子邁斯一樣,她驀地明白到。

  「我記得剛剛狄納森想要上菜時,被你打發走了。」她用餐巾輕拭嘴角。「無疑地,艾密現正在廚房歇斯底里,深信你不喜歡他做的檸檬熏鴉。你最好召納森回來,避免一場災難。」

  「的確,」契爾清了清喉嚨,拉下喚人鈴。「我們可不能讓廚子揮著刀子亂砍。妳似乎知道每個僕人的名字。」

  「可以說是,我已經和僕人一起生活快三個月了,而且我愈來愈喜歡他們。你知道協助我照顧邁斯的瑪格是車伕比利的妻子嗎?她是個再善良不過的人。瑪格和比利有三個兒子,每次我帶邁斯去農場時,他們都很高興和他在一起玩。」

  他搖搖頭。「我不習慣知道僕人的事。妳何必和他們混得這麼熟?」他瞪視著狄納森送上來的熏鴉,彷彿想重新殺死它一次。

  「因為只要你肯用心去看,你會發現到週遭的人為你奉獻了多少的時間和生命。他們之中許多人的生命裡只有衛克菲,甚至被剝奪了擁有自己家庭的機會。你會對待你的士兵彷彿他們是隱形人──彷彿他們唯一存在的理由是為了服侍你?」

  「當然不會,」他沒好氣地道。「這根本是兩回事。」

  「為什麼不?他們也同樣接受你的命令,他們的生計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即使不是他們的生命。一年前,你彈個手指,就解雇了整個屋子的僕人。」

  「說得好,夫人,」狄納森上菜時在她耳邊低語。「熏鴉是依妳最喜愛的口味烹煮的。」

  「謝謝你。」瓊安低頭看著餐巾,害怕自己會爆笑出聲。這不是適當的時候。

  「妳是故意要挑釁我嗎?」契爾問。

  「不,我只是想指出你並不是很明白每天早上你的貼身僕役喚你起床,為你刮鬍子著裝,以及晚上他服侍你上床,這段期間發生在樓下的事。」

  「我為什麼要?我付出優渥的薪水,要我的貼身僕役照顧我的需要,而不是要他在這麼做時,同時叨念著他年邁的母親、生病的妹妹,以及因為債務入獄的表兄。」

  瓊安饒富興趣地聆聽。「他真的告訴了你這一切?噢,那個可憐的男人,他的際遇真是太坎坷了。」

  「的確。」契爾澀澀地道。「這或許可以安慰妳易感的心靈,我不只付給他優渥的薪水,另外還多給他一份津貼,照顧他年邁的母親和生病的妹妹──至於他負債入獄的表哥,我就敬謝不敏了。坦尼必須用自己的薪水買到他表哥的自由。」

  「非常民主,」瓊安道。「蘇格拉底會以你為傲。」她開始享用美味的檸檬熏鴉。

  「瓊安,」他好奇地看著她。「告訴我妳的童年。我對妳一無所知,只除了在妳十八歲那一年,妳的雙親去世後,妳搬去和莉蓮同住。」

  瓊安小心地放下刀叉,努力保持平靜,沒有料到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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