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欲風看了他一眼,「不需要。」
「你真無情,欲風,胸懷大志是好事,只是現在我開始懷疑,僅憑我們的力量究竟能改變些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
他歎了一口氣,「其實你比我還明白,趙宋無道,君昏昧、民窮困,朝政腐敗、奸佞當道,忠良含冤而百姓受荼毒。我們賣命為的是恢復他們的王朝,想起來就令人心寒。」
「你說的沒錯。理宗皇帝是個昏庸愚昧的皇帝,他所用的奸相賈似道更是個亂臣賊子。只是蒙古南侵以來,以殘民為樂,所到之處白骨成堆、血流成河;大宋百姓家破人亡,死在蒙兵鐵騎刀劍之下的不計其數。」
汪首炎登時默不作聲,半晌才道:「只是大宋百姓死在昏君奸佞之下的,卻也不在少數。」
「現在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各得其所,我們的所作所為又是為了什麼?」
「首炎,你眼光要放遠一點。南朝地廣人多,人人崇尚氣節,自古以來,從不屈膝於異族。今日雖然亡國,他日必振作捲上重來,蒙古雖逞一時疆界之快,日後必被逐回漠北,我們力量雖然薄弱,但總有牽制的作用。」
「我不知道,或許你說的對。但蒙古人也有好人,語潔就是個好姑娘。」
語潔……這個名字讓他心痛了一下。她已經很恨他了,從她的眼神裡他就能夠感受到她的悲憤。
他也許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他也許是戰無不勝的沙場常勝將軍,智慧和勇氣同時閃耀在他的雙眸中,但是,當他深愛的女人強烈的恨著自己時,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已經在國事和感情上做了抉擇,從他打算欺騙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後悔嗎?他不知道,但是心痛卻是如影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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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語潔哭到睡著了,但開門聲一下子就將她驚醒了。
她警覺的盯著父親帶著李玉樓進來,而她手上的藥碗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語潔……」李玉樓苦澀的說:「別怪你爹,他真的是為你好。」她奪門就想逃,但廉希憲的動作比她更快,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要。」她死命的掙扎著。
「快扳開她的嘴。」他費力的按著她。
「爹……你要我死、你存心要我死……」語潔嘶啞著聲音,「娘,娘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不帶我走?娘……救救我……」
一聽到她拚命的喊娘,廉希憲忍不住心酸,放開了手。
「語潔……」
「別過來。」
她戒備而陌生的眼神讓他更加心疼。他們曾經是親愛的父女.怎麼會為了一個反賊而鬧到這種地步?
「爹,你殺了我吧!你打掉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想活了。」
她的臉色蒼白,絕望而悲切,而在這深深的痛楚背後,還隱藏了一層令人心寒的敵意。
她那固執的眼神和堅定的神情,讓廉希憲隱約覺得不安。
突然間,他知道那令他不安的原因是什麼了——她愛他,她死心塌地的愛著那個大反賊。
他可憐卻又可悲的女兒呀!她不知道漢蒙不兩立,何況邢欲風又是可汗欲除去的心腹大患呀!
「老爺。」李玉樓不斷的抹著眼淚,「你成全她吧!」
他盯著他那從小女孩蛻變成成熟女子的女兒,他都不知道她有這麼固執和癡情的一面。這一點,真像他死去的亡妻。
他歎了一口氣,忍不住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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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快馬在官道上急馳,揚起了一片黃沙漫漫。
汪首炎落後了一段,他叫道:「欲風,慢點,當心有埋伏。」
邢欲裡完全沒聽見,他全神貫注的趕路,眼光堅定的落在遙遠的不知名點上。
汪首炎搖了搖頭。三天前,他們接獲了一些情報,其中包括相國之女突然夭折的消息,那名探子不知道廉語潔和他們關係重大,所以又多待了幾天才回報。
等到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她已經香消玉殞十多天了。
邢欲風從頭到尾沒什麼表情,只是牽了一匹馬,急馳來京。
反倒是汪首炎擔心這只是一個要誘捕邢欲風的陷階。
邢欲風他處事一向謹慎,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沒有計劃、沒有防備的亂闖,可見廉語潔的死訊帶給他多大的打擊了。
他們來到一處松林,接著,他們沿著小徑曲曲折折的走了一小段路,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的白色花叢,在陽光的映照下,有如一座自化堆起的湖泊,在白花之中有一塊東西高高隆起。
汪首炎停下了腳步,朝著高處一指,「那裡有點古怪。」
邢欲風緊抿著嘴,臉色蒼白,但卻仍是鎮定,他拔腿奔向那高處,不禁一呆。
原來那竟是座石墳,墳前的墓碑刻著——廉語潔埋香之塚。
他頹然的跪倒,將頭重重的抵在地上。
這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他們愛戀一場,結果竟換來孤墳一座?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
「欲風……」汪首炎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潛進相府窺探過幾次,每次見到語潔總覺得她又更瘦、更憔悴了,或許她是傷心至死也說不定。
他知道語潔的死對邢欲風的打擊有多大,那會使他痛苦、崩潰的。
「你別這樣,語潔會傷心的。」汪首炎看他神情木然,一動不動,心裡實在擔心極了。
他陡然抬起頭來,嘴裡狂叫著:「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我不信這是真的,不公平、不公平呀!」
他用兩手抱著頭,痛苦的彎下身子來,怎麼樣都躲不掉那椎心刺骨的疼痛。
她死了……帶著對他的不諒解和怨恨,孤孤單單的走了。
她還那麼年輕,她的生命還那麼美好,她怎麼能死?他不允許,他絕對不允許!
他瘋狂的朝那石碑撞去,撞的滿頭鮮血淋漓。
首炎驚呼一聲,連忙從後面抱住了他。
他盯著首炎,眼底有兩簇陰鬱的火焰在跳動著,他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說:「殺了我……殺了我。」
他生性激烈,此時更是萬念俱灰,他厲聲大叫,彷彿這樣就能減少一絲一毫的痛苦。
汪首炎痛苦的看著他滿臉的鮮血,不斷的淌下來,染紅他的衣衫,一滴滴的落在地上,那樣的殷紅令他覺得刺眼和不安……
他對語潔的愛是那麼深刻,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汪首炎的聲音苦澀,神情痛苦,「振作一點,語潔若地下有知,不會希望你發這種瘋的。走吧!她死了,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邢欲風惡狠狠的瞪著他,「別跟我說這些。她已經死了,你說她會在乎我發瘋嗎?」他咬牙切齒的迸出這句話。
他的眼神狂亂而危險,他狠命的咬牙,咬的牙齒不斷發出摩擦聲,他的表情是那樣的痛苦而猙獰。
「你別以為只有你一個人痛苦。我們都很痛苦,但日子不用過嗎?難道我們也要跟著語潔去死嗎?你這樣尋死覓活的是做什麼?難道痛徹心扉的只有你嗎?」
邢欲風默默的聽著他的一番話,然後他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是悲涼、痛楚的,「首炎,我失去的是一顆心哪,你告訴我,沒有心要怎麼活下去?」
汪首炎深深的撼動了。他被他打敗了,他的感情強烈到連死都不怕了,那麼他又怎能阻止他追尋語潔?
他不得不承認,如果說語潔是以生命在愛著他,那麼欲風回報給她的,除了生命,還能有什麼呢?
邢欲風輕輕的撫著石碑,就像撫著語潔的臉頰,他的鮮血沾在她的墓碑上,跟著一滴滴眼淚落在血漬之上,緩緩的從碑上逐漸流到地上。
「什麼人?」汪首炎抽出了長劍,大喝一聲。
廉希憲從林子裡走了出來,「邢欲風,看樣子你是真心愛我女兒的。」
「廢話!你沒看見他快瘋了?」汪首炎四面張望,生怕有埋伏。
廉希憲笑道:「畢竟沒瘋,否則有人可就要埋怨我一輩子了。」
「你胡說什麼?」
邢欲風盯著他,想從他的從容不迫中找出些蛛絲馬跡,「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要是你,就不會在這哭,會馬上出關。」
他這麼一說,他馬上領悟,「往哪走?」
「向北。她回到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了。」廉希憲說完,轉就走。
當初他聽了李玉樓的話,將女兒送出北關,讓她回到草原生活,然後對外說她因病身亡,既保全了廉家的面子,又順了的心。
這一切喪事辦得隆重盛大,連空墳都造得美輪美奐,一連多天,他每天都會到墳上來,因為心痛愛女早逝,他若是表現太平常也說不過去。
所以他天天來伴墳,沒想到遇到了邢欲風。他被他所感動,因此出言指點了他一條明路。
希望他能夠找到語潔,好好的照顧她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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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了黃沙漫漫的大漠,一片青翠草原一望無際的延伸了出去,幾百隻閒適的牛羊在綠地上覓食,幾個錯落的營帳點綴其中,一幅安寧祥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