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見他皺著眉頭,眼睛裡流露出煩擾的神情。他們中的許多人從他還是個孩子時就瞭解他,因他的每一種心情變化他們都知道。他們最大的希望莫過於主人感到幸福。
公爵騎著馬出了城堡,向樹林走去。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向飛龍林的方向騎去。
他感到有必要去那裡看看,一定要弄清楚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並使它再也不會發生了。他根本就不願意想,也不願意回憶今天早上與季蕾見面的情景。
她很自信地向他問候。使他驚訝的是,這種自信不是裝出來的。
難道眼前這個穿戴漂亮整齊的女人就是那個瘋狂的、象服了迷魂藥似的、企圖殺害尤莎的女人嗎?他感到難以判別。
「親愛的塞薩爾!」她高興地叫道,「見到你真高興!」
公爵目光峻厲,十分嚴肅地告訴她他對她的看法,指出她的惡毒用心。
她聽時,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眼神卻有些慌亂起來。他覺得沒有擊中她的要害。她對自己的行為一點也不感到羞恥。事實上,她根本就記不起所發生的事了。
他不允許她開口分辯,而是聲色俱厲地告訴她不許她再到他的領地上來,並警告她,如果不服從,他會採取行動的。
他轉身走出門時,她用他十分熟悉的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說:「再見,我勇敢的人兒。我會想你,你也會想我的。如果你想我的話,所有這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休想!」公爵反駁道。
他走出房門,把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話說回來,當他來到樹林中的空地時,他又想,空地中央的柱子以及燒了一半的木頭是唯一能使他相信整個事情不僅僅是一場惡夢的憑證。
一個文明、有教養、進入上流社會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個妖巫呢?她是怎樣把那些愚昧的鄉村姑娘召集起來,勸服她們聽從她的話,而在左鄰右舍引不起半絲注意的呢?
他把馬停下了,騎在馬上,觀望著昨天晚上發生了那件惡事的地方,而他以前對那種惡事是一無所知的。他知道,憑著她的聰明,季蕾不難哄騙那些懾服於她的威力的農家婦女的。
巫術早就存在於法國的某些地區,特別是在十六和十七世紀,最為盛行。想到這裡,他記起城堡裡有一幅女巫半夜拜鬼儀式的圖。父親生怕這張畫嚇著了僕人,把它藏在上了鎖的櫃子裡。
他曾經聽說,在蘇格蘭以及英國的北部,有好多起圍殲妖巫的戰鬥。那裡,成千上萬名天真無辜的婦女曾遭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折磨後,被處以死刑。
據說,在巴黎曾出現夜鬼做彌撒的事情,某些地區成了撤旦聚居處。然而,他從來沒有料到勃艮地會發生這種事。
更沒想到他會和一個女巫有來往。如果他誠實的話,說被一個女巫迷住了也不過分。他不願意去想假使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沒有把尤莎救出來的後果,騎著馬走了。
他決定把這裡徹底清除一遍。他要派些樵夫把一些樹木砍掉。
他希望,樵夫們在那裡砍樹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女巫們——如果她們繼續作惡的話——不敢再出沒那片樹林了。
他想,還能做些什麼以保證她們不再出來,不再拐騙更多的愚蠢的年輕女人加入她們的行列呢?
他知道,他應該為自己缺乏頭腦,被季蕾迷住了感到羞恥。因此,他能夠理解尤莎對他的看法。
「她當然要避開一個與妖精有聯繫的男人。」他的常識告訴他,「她那麼體面純潔,認為與壞人有不正當來往的人肯定會受到站污的。」
可是那也沒有解答他的疑問。
「我該怎麼辦?」他問。
他來到葡萄園,覺得它們與他對尤莎每刻不斷滋生的愛相比實在無足輕重了。他老實承認這就是愛情,是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愛情。過去他對女人的慾望不過是兩人之間燃起的慾火,使他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變成了誘惑。
可是對尤莎卻不同。他知道,她是他所能見到的周圍的美的一部分。他愛她,所以她也就成了他信仰的一部分。這種愛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中,甚至季蕾的邪惡也不能阻止它。在他的心中,愛就像聖壇前的一盞明燈。
「原諒我,主啊!」公爵在心裡祈禱著。
他知道自己必須為所犯下的過失進行贖罪,即便有些是無意識地犯下的。他意識到,失去了他自己以及他的理想,也就失去了他的家族以及流淌在動脈裡的古老的血液,也失去了代表著他所信仰的事物的、得到他效忠的蒙特維爾城堡。
他走得離家很遠了。最後,他收轉馬頭,知道該回家了。
在返回的路上,他想能否再次接近尤莎,傾吐自己的愛情。
他估計錯了。他本以為她會像別的女人一樣愛上他,不料錯了。現在該他糾正自己的愚蠢了。
如果他要贏得尤莎,他就得使她像他一樣全心全意相信,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果以前他沒有看清的話,那麼現在看清楚了,他缺的正是她那種內在的純潔以及直覺感。
他完全相信,如果他們一旦結合,他會把自己的一生獻給她的幸福的。
他對城堡的看法也與以前不同了。它已不再僅僅是一個收藏豐富的博物館,不再僅僅是一個他作為蒙特維爾一國之君統治的地方,而是一個家。
他一直就希望如此,希望城堡是一個滿足他作為普通的人而不是作為一國之君的願望的地方。
他希望在一個幸福、滿足的環境中把他的孩子哺育成人,使他們長大以後有足夠的信心與信念面對世界,依靠自己的能力取得成功。
「我怎麼向尤莎解釋我需要的正是這些東西呢?」他問。
他知道這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只是目前她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騎得太遠了,幾乎走完了他的大部分領地。當城堡隱現在眼前時,已是夕陽西下了。
影子變得越來越長,白天即將過去。公爵搞不清楚尤莎在下午做了些什麼,她是否也像他思念她一樣地思念他。
他沿著原路返回去,穿過樹林,爬上一條通向高原的彎曲小路,朝城堡走去。
到城堡的大門,他首先得經過教堂。
快到教堂時,一個約十來歲小孩從安有十字架的門裡跑出來。公爵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等她跑過來才看清她長得很漂亮,深色捲曲的頭髮掛在兩腮。
她穿著一件乾淨的、好幾處已打了補丁的舊衣裳。
「先生!先生!」她叫道。
她到跟前時,他把馬停了下來。
她屈膝行了個禮,急切地說道:「先生!救命!我的弟弟跌到教堂的一個深洞裡了。他在哭,可是我下不去。」
「教堂裡的一個洞?」公爵重複道。
他明白了,說:「我想,你指的是教堂的地下室吧?」
「快,先生,救救他!請救救他!他在哭,我真替他擔心!」
公爵躍下馬,把馬撂在那裡。他知道馬會自由自在地吃著院子矮牆外面的雜草的,只要他一吹口哨,馬就會過來。走過人行道,他急沖沖奔向教堂。
聖壇前透出亮光,教堂裡以及貞德塑像前都閃著蠟燭光。
公爵快步走到離西門不遠的地下室的開口處。如他之所料,開口處的鐵門與教堂的石頭地齊平。門開著。
他把頭伸進黑暗中。身旁的小女孩說:「他在哭,先生。現在他沒哭了,也許他死了!」
「不,當然不會的!」公爵安慰說,「也許他受傷了。」
說著,他開始爬下附在牆邊、通向地下室深處的木頭梯子。下了約八英尺,又往前走了一點,地下室越來越窄,天花板變得越來越低了。
可是,沒有看見男孩的蹤影。
他慢慢朝前摸索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突然聽到頭頂「呼」的一聲巨響。
他大吃一驚,地下室的門關上了。
「把門開開,」他大聲地說,「我什麼也看不見。」
沒人回答。使他大為驚訝的是,他聽到鐵栓上栓的聲音。有好一會兒,他以為自己弄錯了。後來在黑暗中,他聽見了水的聲音。雖然這令人難以相信,他意識到上當了。
地下室在大革命時期曾被用來收藏城堡的各種珍品。珍品放在牢固的盒子裡,地下室裡灌滿了水,這樣,敵人或小偷就認為不值得再深水處搜索了。
現在,公爵意識到,如果有人——不難猜出是誰策劃的——把他關在裡面後,往地下室灌水,他一定會被淹死的。
他站著沒動,考慮著他的所有位置,想辦法如何把自己救出去。
他知道地下室的盡頭有一個出水處。可是,他記得出水處不大,很難爬出去。事實上,他還記得,當他還是孩子時,他的一個朋友曾開他玩笑,把他鎖在裡面,他想爬出去,卻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