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著告訴自己:她那麼恨他,甚至恨到即使他受了傷或落水淹死都會大感快意!
接著,她又記起他的嘴唇曾帶給她那麼奇異的、甜美的溫情,……
她們又在叫她了,拋開煩亂的思緒,她匆匆趕了過去。
伯母的衣服要繫緊,雙胞胎的衣服要扣好,發上還要系緞帶,在宴會開始以前,她們就得先到下面餐廳裡去。
奧斯蒙夫人走在最前面,她那曳地的鑲邊長裙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像隨船擺動的波浪一樣。
雙胞胎跟在後面,像平常一樣手牽手走著,沒有什麼用意地格格笑著,艾珈妮在最後面。
一等船艙的餐廳的確留給人很深刻的印象,許多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穿著考究的紳土淑女圍桌而坐,身穿白衣的僕役在一旁畢恭畢敬地伺候著。 奧斯蒙夫人很自然地帶著她們在船長那桌落坐,桌上還擺了一盆鮮花,芳香四溢,搖曳生姿,畢竟這是第一個在海上渡過的夜晚啊!
奧斯蒙夫人坐在船長席位的右邊,船長今晚卻沒有出席;依照傳統,他要在橫架於兩舷間的船橋上發號施今,指揮船安全出海。 雙胞胎坐在母親旁邊,艾珈妮坐在雙腦胎旁邊,在她右邊有一個空位,在她們進入餐廳時就是空的。 船長這桌大概還有十個位子,座上客差不多都向奧斯蒙夫人介紹過,有的在她上船以前就認識了。
當奧斯蒙夫人坐下時,男士們都站了起來,女土們則彎腰為禮,胎露微笑。 將軍的地位畢竟還是不同凡響,尤其又具有爵士身份,加上就整個大英帝國而論,香港也是個地位相當重要的港口。
他們朝奧斯蒙夫人諂媚地笑著,他們深知將軍的權責今後益形重大,而香港無疑的更是他的進身之階。
一個侍者很快地送上菜單,奧斯蒙夫人沒有徵求雙胞胎和艾珈妮的意見,就點了菜,她喝酒的時候,她們只淮喝點水。
杯盤交錯之時,艾珈妮意識到有一個男人加入他們這一桌,就坐在她的旁邊。
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卻大吃一驚,一顆心抨抨地跳了起來。
坐在她身邊的正是薛登爵士!當她的眼光匆匆掠過時,覺得他一定看到她頰上的紅暈。 不論她多麼侷促不安,他倒是十分安逸自在。
「晚安,奧斯蒙小姐!」他說:「希望你們都盼望著參加這次旅行。」
當他問話的時候,侍者送上了菜單,但他只是匆匆一閱,似乎只在等艾珈妮回答。
那時似乎也不能說些什麼,薛登爵士點了菜單,又轉向酒保,接過一張皮製酒單,要了酒,最後他才又望著艾珈妮。
「你不會暈船吧?」他問。
「我想是的,」艾珈妮試著用冷淡、平靜的聲調回答,卻覺有點喘氣:「但我只有一次航海經驗。」
「那是什麼時候呢?」 艾珈妮想起第一次的經驗,但她覺得很不容易回答:「兩年以前……我才從印度回來的時候。」
她看到薛登爵士驚異的表情,他又問:「從印度?那你很瞭解那個國家了?」
「印度是我的家鄉。」她帶著一點挑釁的語調。 「為什麼?」
很直截了當的問話,但她知道他的確有興趣聽。
「我父母親都住在那裡,父親和伯父一樣都隸屬同一個軍團。」
她一面說著,一面在想自己是否說得太多了?接著才又告訴自己:伯父不能要她隱瞞住事實真相,她的父親就像祖父、曾祖父一樣,都以在軍團服務為目標,對軍團頗有一番建樹。
此外,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除了父親死亡的情形。
有時候,她希望盤據在心中的這些問題能問問別人,但,自從住到伯父家以後,可說一直生活在一種孤立的狀態中。
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參加什麼宴會、招待會,甚至和別人交談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像和薛登爵土邂逅那天的情形還是第一道。
「令尊在拉荷瑞駐紮過嗎?」
「是的。」 艾珈妮認為只有一個法子能保護自己,就是用最簡潔的字來回答問題。
他可能會認為她很笨,但至少不會把她看作那種一心釣男人的女人,也不敢把她形容成什麼「吃男人的小母老虎」。
僕役為薛登爵士倒了酒,他品嚐一口。 「我一直認為拉荷瑞是印度最美麗的城市,」他說:「真是玫瑰之城。」。
艾珈妮沒有回答,想起拉荷瑞盛放的玫瑰,突然帶給她一種痛苦而思鄉的感覺,使她激動不已。
她似乎看到母親從花園那頭姍姍行來,手上捧著嬌艷的玫瑰,她幾乎還能聞到那醉人的花香,那些美好的景象埋在她的記憶深處,即使離開印度之後,仍然那麼生動、真實、歷久而彌新。
「在印度你還去過哪些地方?」薛登爵士問。
「很多地方。」艾珈妮回答,並希望他不會認為她很笨。
「我相信在喜馬拉雅山的山腳下,你一定看過和你名字一樣的杜鵑花;杜鵑花盛放的時候,冰雪仍然覆蓋在山巔,再也沒有什麼比那更美的了。」
他的語調平和,他的話卻再度勾起艾珈妮難以忍受的記憶。 艾珈妮狂亂地想著,有多少個夜晚,她輾轉難眠池懷念著那些綻放的杜鵑花,金黃的、紅的、深紅的、粉紅的、白的,一大片美麗的杜鵑花,她多麼希望能夠再有機會置身其中啊!
記得曾問過母親: 「為什麼叫我艾珈妮呢,媽媽?」 母親笑著說:「那不是一個很美的名字嗎?你祖父說每一個孫女都要以花命名,親愛的,在你出生的時候,我由窗口望過去,只見一道彩虹橫過天空,窗外杜鵑怒放。
「『你打算給這小東西取什麼名字呢?』你的父親在旁邊問我。 「當時你正抱在我的臂彎中,我朝他笑了笑。 「『我們能有任何選擇嗎?』我問。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發出了微笑。 「『當然,她應該叫艾珈妮!你看,她不正像窗外的杜鵑花一樣又香又美嗎?就和她的母親一樣!』「你的父親這麼說著,於是我們就給你取了這個名字,艾珈妮就是杜鵑花!」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薛登爵土提醒她。
「是的……在春天的時候總會看到很多杜鵑花。」她答著,聲音有點顫抖。 有個男人在薛登爵土另一邊坐下,和他談了起來,艾珈妮總算喘口氣,希望自己能慢慢平靜下來。
很難想像得到:坐在她旁邊的男人曾在伯父的書房裡吻過她?最先把她當作一個間諜,接著又視她為一個女僕。
她抬起眼睛,正和伯母的眼光相遇,她顯然不大高興薛登爵士坐在艾珈妮身邊。 她伸出手指向艾珈妮示意,艾珈妮順從地站起來,走到她身邊。
「你和薇兒妮特換個位子,」她說;「她們兩個不應該總象小孩子似的坐在一起!」
那不過是個借口,艾珈妮知道得很清楚,但不坐在薛登爵士旁邊,可以使她不致太過侷促,只是不免遺憾沒能繼續有關印度方面的話題。 無論如何,他並不很欣賞印度,她想,在那裡他必定對那些印度僕人耀武揚威,或是毫不留情的在烈日下操練士兵。
但是,在他向她談到杜朗花時,聲音中似乎有著什麼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懂得欣賞杜鵑花的美,它們一定對他另有深意。
可有人在欣賞了它們的美之後,而不渴望再一睹芳姿麼?文繃妮自問,大概只有象薛登爵土這麼頑固的、沒有想像力的人才會如此了?她和薇兒妮特換了位子,就坐在雙胞胎之間。
雖然薛登爵士仍在和旁邊那位男土談話,但艾珈妮覺得他都看在眼內,知道是伯母的意思。
三個女孩就成一排坐著,彼此卻不說一句話,艾珈妮認為實在太沉悶乏味了,於是就先和黛西談了起來。
「你必須學著去說和聽,艾珈妮,」當她第一次被父母親允許在餐廳進餐時,母親曾告誡她:「無論一個女人外表有多漂亮,如果她總是什麼也不說,而且在別人和她談話的時候,也不能適切地表達關心和付出注意的話,就夠令人厭煩的了!」
「怎樣才算比較適切呢?」艾珈妮問。
「就是對別人的一種真摯的關心,關心他的煩惱、困難、快樂或是痛苦,」母親回答:「當你開始懂得把別人的感覺當作自己的話,你們就自動成了朋友,艾珈妮,那也就是說你能和別人分享什麼了。」
母親的訓示她一直沒有忘記,雖然她發現那些苛刻的軍官和他們那喋喋不休、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太太們,很難去聽別人說些什麼,而她倒是試著向他們表示關心,並且做一個最好的聽眾。
記得父親曾經很生氣地談到一位軍官太太到處搬弄是非,使得其他太大們大為遭殃的事。 「這麼一個惡毒的女人,真是沒有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