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像是奇跡在雲端湧現,伯父即將卸下奧德夏的司令官之職,而被調往香港。
艾珈妮還不大敢相信這個消息,最初她以為他們將留下她而到香港上任,後來又猜想他們不會讓她不被監視的,因為她父親「不名譽」的死亡對身為將軍的伯父而言,始終就是一個具有相當威脅性的秘密,他一定害怕她會洩露出去;此外,她母親的血統,他們也不願讓別人知道,認為那是有失體面的事。
伯父伯母在外人前面,並不否認艾珈妮是他們的侄女,但總是向人宣稱她過於羞法,不喜社交。
「艾珈妮對參加宴會啦,跳舞啦,沒有一點兒興趣。」
那是有位朋友建議伯母也該讓艾珈妮參加些社交活動時,她聽到伯母斬釘截鐵地回答。 當時,她真想叫出來: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然而,她知道這麼做只會加深他們的憤怒,於事無補,她的地位也絲豪不會有所改善。
……
但是,至少香港比較接近她所熱愛的印度,至少那裡陽光耀眼,花兒綻放,鳥兒飛翔,人們會向她友善的微笑。
「如果你那麼好心的話,艾珈妮小姐,就麻煩你把三明捎帶到書房去好了,」普羅斯太太的話打斷艾珈妮的思潮:「餐廳裡還有一瓶威土忌,將軍說不到宴會完了不要拿出來,否則客人會把它喝光,你知道,他想自己一個人在書房裡好好享用一番的。」 「我知道,」艾珈妮說:「我會帶給他的,普羅斯腿上的風濕現在一定很難受,我也不希望看到他再上上下下奔波了。」
「你真是好心,艾珈妮小姐,要是沒有你幫忙的話,我還真不知怎麼辦好這宴席呢!」
那倒是真的,艾珈妮現在變成一個很有經驗的廚子了,午餐中大半的菜餚和晚餐的菜式幾乎都靠著她一雙巧手呢!
「真好,真高興一切要忙完了!」她大聲說著,端起盛三明治的盤子,旁邊還用香菜裝飾著,十分好看。「等我回來的時候,普羅斯太太,我們再一塊兒喝杯咖啡。」
「你是該喝一杯的,艾珈妮小組。」普羅斯太大回答。
艾珈妮離開廚房,沿著走廊到了餐廳。
老普羅斯早把將軍那瓶威士忌放在餐桌上了,她把威士忌放在一個銀盤裡,三明治就擱在旁邊,兩手端著送去。
大客廳裡傳來優美的音樂,很顯然的裡面正在婆娑起舞。
寬敞而優雅的客廳朝花園的方向開了一列法國式的長窗,只有嚴寒的冬天才關上。
但艾珈妮可以想像得到,夏天來時風光是何等的綺麗迷人!從點著煤氣燈的客廳到花園中漫步,花香四溢,煩慮盡消,對她來說,就像站在倫敦的最高處一樣。
從窗口下望更能見到那一片青翠的山谷,真是景色如畫,令人難忘!
其實最使她發生興趣的,還是在於這座花園是祖父的精心傑作,他是個有名的園藝家,從軍中退休後終其餘生潛心於園林之間。
他還培植了一些英國從未死過的奇花異卉,從世界各地搜集而來,花團錦簇,美不勝收,使這座花園在園藝界頗富盛名。 他對花的熱愛甚至到了著迷的程度,宣稱孫女輩都要以花朵命名。
「命名都是有象徵性的,」奧斯蒙夫人尖刻的說過:「你母親應該為你選一個既簡單又顯得笨拙的名字。」
艾珈妮本想反駁,因為她的名字是「杜鵑花」的意思,她認為薇兒妮特(本意是「紫羅蘭」)和黛西(本意是雛菊)並不見得比她的名字好到哪裡去;但和伯母一起生活了幾個月後,她知道回答才是最不聰明的作法。
伯母並沒有狠狠打過她——艾珈妮一直確信她很想這麼做——但經常會扭她一下,揪她一把的,可還是相當痛的!
而且伯母體形龐大,力氣過人,艾珈妮卻那麼小巧纖細,還真經不起幾下,有時臉上挨了耳光,臉頰馬上變得熱辣辣的,手臂被扭了幾下,皮膚就呈現一片青紫,因此艾珈妮一直盡力做好伯母交代的事,深怕拂逆她的心意。
現在,她匆匆忙忙地沿著走廊往書房走,端著三明治和伯父每晚要喝的酒,心中卻在想:如果她能穿上一襲新衫參加宴會,不知是何景況?從這次發的請帖看來,年輕一輩的客人並不多,但事實上也只有些年輕軍官和家世顯赫的少爺小組們。
「如果我能舉行一個宴會的話,」艾珈妮想:「一定要邀請我的朋友來參加……當然,要是真正的朋友。」 她想起自己從來沒有過這麼一個宴會。朝接待室相反方向走去就是書房。壁爐裡爐火熊熊,可見普羅斯還沒忘記生起火來。煤氣燈發出柔和的光暈,倒使得靠背椅在光的烘托下不那麼破舊了。年代久遠的地毯似乎也不像是經過了相當的磨損。
書櫥裡琳琅滿目,雖然艾珈妮平日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少之又少,但也會偷偷拿了,—些書到樓上自己房間裡閱讀,而且樂在其中。
不過要想晚上讀得太晚卻不大可能,因為一到深夜,她的房間真如同冰竊一樣。
薇兒妮特、黛西和她們的父母親一樣,每個人房間都有壁爐,每天早上女僕第一件事就是為她們點火,整天燃燒不斷。 艾珈妮自然不會有這種特權。她蓋的毛毯不夠厚,經常凍得發抖,加上門窗緊閉,使她一夜下來一張小臉幾乎變成青紫色,皮膚皺縮,容光慘淡。
此時,她由壁上鏡中看到自己的投影。
近兩年來,她的外貌有了一些改變:雖然胸部仍小小的發育並不成熟,但骨架已不像往日那麼尖削了,心型的臉蛋和她母親頗為相似,眼睛似乎顯得更大了,常會吸引別人的眼光。
但她還是太蒼白了,那是因為工作太多,常日根本很少有機會到戶外走走,而且還要抵抗冬天那刺骨的寒風、漢普斯特府邸冰冷的空氣。
她審視著自己,不知道那一頭黑髮、大而憂鬱的眼睛有沒有一點吸引力? 她多麼希望此時父親能告訴他的想法……接著,她的注意力由臉孔移下,看到忙著烹任了一天,繫在腰際的圍攝,還有身上穿的一件不知是薇兒妮特或黛西的衣服,她們的衣服總是同一式樣,那種輕淡的色彩例如淺藍、粉紅的衣服她們穿上去倒是挺好看的,但那些色彩卻不適合她。
為什麼會如此呢?她一直不大清楚,也許在接收那些衣服之前都快被穿壞了,也洗得褪了色,就更難顯出一份光彩來吧?「哦,誰會喜歡看到我呢?」望著鏡中的身影,她自言自語著。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離書房愈來愈近了。她想來的一定是伯父,因為他還得在客廳接待客人,不過她並不想碰到陌生人,一時情急,看到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就鑽到後面躲了起來。
在大門打開之前,她幾乎還沒完全藏好呢!「這裡沒人,」一個男人的聲音,音調低沉:「我們坐一會兒吧!喬治,在這種時髦的宴會中,我們該盡的責任都盡了。」
「是啊!馬文。」另一個聲音回答。
由於艾珈妮寫過請帖,因此她很快想到這兩個男人是誰。
在請帖之中有一個較為少見的名字——馬文,那是薛登爵士的名字,在邀請的客人中,只有他請求帶一位客人參加,那是喬治·威德康比隊長。
艾珈妮知道伯母很高興薛登爵士能光臨,對他的要求自然毫無疑義地答應了。
伯父還說他應該再補送一份請帖去,並且說薛登爵士在繼承爵位之前就在「十七世紀騎兵團」服務,他是在印度和他認識的。
「一個很聰明的年輕人,」他有點嫉妒地說:「不過我個人從來就沒喜歡過他,只是團長私下對他卻非常感激!最近他也要去香港。」 「我們一起去嗎?」伯母問,眼神透著興奮。
「是啊!」伯父簡短地回答,艾珈妮知道伯父為了某些原因對這點並不高興。
現在她聽到威德康比隊長說:「你究竟是怎麼搞的?馬文,放著一流的宴會不去,卻帶我來這種地方,真糟透了!」
「最糟的你還沒聽到呢!」喬治·薛登爵士回答。
「還有更糟的嗎?」威德康比隊長問,接著象發現了什麼:「咦,有威士忌,我們喝一點吧!剛才喝的香擯還是比較驚心動魄些。」
「軍隊的伙食不是更糟嗎?好兄弟!將軍們總是把它壓到最便宜的價錢!」
「那我倒很相信!」威德康比隊長說:「看來我們在衛隊裡的待遇還特殊些呢!」
「別那麼勢利眼了,喬治!」薛登爵士說:「我寧願談些正經事也比在宴會裡說那麼多無聊廢話要好得多。」
「是啊,馬文,你真是太差勁了,居然在我剛到倫敦的第一個晚上把我帶到這兒來!」威德康比隊長抱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