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她被帶回小屋監禁,除了等待午餐送來以外,沒有什麼別的事好做。
午餐是一小碗飯、湯,有時候有魚,有時候是艾珈妮多不認得的蔬菜。
六點的晚餐和午餐的差不多,而下午這段時間才真是悠悠無盡!
如果她們准她看書倒也好得多,她就可以沉浸在書中的世界,除了本身的悲哀以外,想想其他的事物。
但她知道那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就如院長說的:「好好想想自己的罪,向他們表示懺悔。」
在她的反抗行徑中,仍有一絲餘燼在心中,那就是她永不後悔自己對薛登的愛。
她坐在那想他,真希望身生雙翼把她的思緒送到薛登身畔。
那飄飛的雙翼飛越過茫茫的碧海,由澳門飛到香港,飛到他身畔,那麼也許他會想到她,想她究竟身在何處?想他要如何才能再貝,到她?
夜晚來臨時,她更想像他環繞著她,他的唇親吻她。
有時候,她也感到被他喚起的小火花在心胸中閃動,那時就不免悲哀地想到:這就是支持她度過漫長歲月的精神後盾,她真恨不得一死了之!
凱瑩寧願自殺,不願受辱,艾珈妮無助地想到在這裡卻無計可施。
她不禁想起,以前告訴凱瑩,自殺是軟弱而不智的表現,還特別舉出英國人的話:「有生命就有希望!」
晚上似乎長夜漫漫、黑暗無涯,她就自己編故事,想她正在庭院中散步時,薛登攀牆而入,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就算她擲根繩子到牆上,攀著繩子爬上去,盡量不被尖銳的玻璃傷到,一定還是會被修道院裡的人發現的。
「哦,上帝!救救我!」
艾珈妮日日夜夜、不斷祈禱。
「你救過我一次,在幾乎無望的開頭,你把薛登帶到我身邊,使我絕處逢生,現在我多希望你把我從生不如死的生活中解救出來,這一切並不是我自願的!」
有時候,她很想吶喊,在房間門上拚命拍打,尤其當她感到那堵牆愈來愈高,幾乎使她窒息時更是如此。
她想:也許是她的俄國血統使她如此狂野而不願受束縛吧?
父親很會控制自己,除了面對史都華團長的獸行,被迫救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而外,平時他都表現得很持重,不會感情用事。
但是,他付出的代價是自己寶貴的生命!
「你真勇敢!爸爸!」艾珈妮對著夜空自言自語:「義無反顧地阻止一個男人的獸行!」
她哽咽了一會兒,繼續說:「妮有足夠的勇氣射殺自己,你是為正當而榮耀的行為而死!」
接著,她失望的聲音響起,穿透茫茫的黑暗:「幫助我,爸爸!請立刻幫助我,我不能再忍耐!不能再忍耐了!」
過了三、四天,她背上的傷痕雖然還有一些,卻不再那麼痛了,總算晚上能夠好好躺在床上睡覺。
她知道伯父置她於這種境地,不只是認為她的行為該受躲罰,更因為他懷恨父親,恐懼父親的事件對他的前途有所妨害。
當她反抗時,他把她打得不省人事,艾珈妮不禁想:是否他早已決定一意孤行?
雖然她輕視自己,竟然還是在暴力下屈服了,但她也明知不屈服的後果,所以未能堅持到底。
一鞭一鞭狠狠地抽來,她終於屈辱的投降,身心兩方都令她無法再忍受。
有些時候她就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實在靜不下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我就像一頭關在柵欄裡的動物!」她告訴自己。
即使是最兇猛的野獸,關久了,遲早會變得恐懼、怯儒,到最後什麼都無動於衷。
「還要多久我就變得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呢?」她問自己。
可以確定的是:一想到薛登,就好像一把劍刺進心窩,讓她無比痛苦!
「我愛他!我愛他1」她喃喃低語。
當宣誓成為修女的那一天來到時,這愛的誓言是否不再有意義?甚至記憶中,他帶給她心醉神迷的感受也將逐漸消退,就此遺忘?
周圍總是一片沉寂,她孤獨又恐懼,心靈的負荷令她難以忍受,特別是在這個禮拜過去以後,情形就更糟了!
那時候,宗教上的教導即將開始,她們會漸漸磨掉她的意志和批判力,她會接受她們告訴她的種種,然後變成一個受她們支配的人。
像平常一樣,這天早晨,老修女又拿著掃帚和水桶要艾珈妮消掃房間,她做完後修女離開,吃了早餐,又開始沒精打采地等著十一點活動的時間。
其實,她還是期待到戶外的,畢竟外面的空氣新鮮得多,至少能感到溫暖的陽光在頭上照耀。
她知道牆的那一邊靠近海,蔚藍的海襯著青山,大概她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
一眼望去,眼前這世界最美的該是天空,有時碧空如洗,有時灰暗多雲,有時早晨看到金色的陽光;天邊呈半透明狀,就知道是一個大熱天,今天早上就是如此。
她仰頭,希望能看到一隻飛鳥,然而天上空蕩蕩的,難道對她來說,鳥兒都禁止一見不成?
她記起鳥店主人養在金絲籠裡的那些鳥兒,說是要它們帶給顧客快樂;她也憶起江先生花園裡振翅而飛的藍八哥,當時薛登和她正站在走廊邊。
「我想它們會帶給我幸運!」艾珈妮自我安慰。
她正想著藍八哥的時候,突然看到院子那頭草地上,有一片鮮藍色的東西。
她好奇地走去,走近後想了一會兒,才確定那是藍八哥掉下的羽毛。她彎下腰,注視那束藍羽毛靜臥在灌木旁的草地上。
就在這時,一個微細的聲音:「香花!香花!」
最初,她認為一定是自己的幻想,想像有人在喚她,然而,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靠牆的灌木叢後面,竟然有一隻手,手指朝裡彎向她示意。
好一會兒,她只是定睛注視著,那隻手好像是從又黑又低的地底伸出來似的。
接著,那聲音變得比較嚴厲了,再一次響起:「來,香花!快來!」
這時,艾珈妮毫不遲疑地爬到灌木下面,那隻手原來是從一個洞口伸出來,向她招著,那個洞正在牆下。
她向前爬著,那隻手又示意她:「來!來!」同樣的聲音又傳來。
艾珈妮向前屈著,爬了進去,裡面黑漆一片,還聞到一股新挖泥土的味道。
洞漸漸寬闊了,她知道自己在地道裡,這個地道正通過修道院的高牆。
她的心開始劇烈跳動,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卻聽到有個人在前面移動。
當那隻手碰了她一下時,她猶疑了,那聲音又說:「快來!」
她盡快地向前移動,有時卻被那苯重的修女服和腳上的重鞋絆住。
她的手抬得比較高,感到地道上鋪了木頭,頭則俯得低低的。
「現在——大水——溝。」聽到這話,艾珈妮知道自己到了盡頭,事實上,他們到了一個圓管子裡。
幾乎只有轉動肩膀的空間,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胖一點,如果以一般英國女孩的身材來說,要在這裡爬行都不大可能,而纖細的她跟在那瘦小的中國人身後,倒差強人意。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偶而那中國人會碰碰她的手,好像要確定她還在那裡似的,她知道他也在吃力地爬著,只有緊跟在後。
爬在這麼黑暗狹窄的地方,真是奇異可怖的經驗,她感到在往下坡走,不像先前那麼費勁。
雖然有時得拉住裙子平衡速度,但前衝的力量很大,已經下了陡坡。
似乎爬了銀長的一段路,呼吸愈來愈困難,艾珈妮一時有點恐慌。
他們會不會窒息?會不會陷在水管裡面?有沒有路可以出去?
她絕不可能回頭了!但前面的路卻似乎漫漫無盡……
引導她的中國人沒有說話,她想一定是怕發出回聲;在這裡,無論他們多輕聲的談話,聲音都會被擴大。
一股水氣瀰漫,以及腐朽樹葉的氣味,艾珈妮覺得好熱。
「我快不能呼吸了!」她很想向她的嚮導叫出來。
然而,她努力按捺著,心想一定是管子裡某些地方空氣太壞,她必須慢慢地作深呼吸。
深呼吸了一、兩下,前方的新鮮空氣似乎推動著她往前衝。
很突然的,她聞到海的味道——很好聞的帶著鹹鹹的海草味——呼吸也變得順暢。
緊接著,她看到一線陽光在中國人的黑髮上閃耀。
他們終了到水管的末端,她看到外面的陽光,多麼想叫出來,卻又告訴自己還不到時候。
她還沒有真正自由,修道院的人一定發現她不見了,她們會發現地道的,她鑽出來時,修女們可能正在等她!
嚮導匆匆忙忙地滑行,就像一條蛇似的,艾珈妮也盡快地跟在後面。
突然,陽光耀眼地閃過眼睛,海面上泛著粼粼波光。
走出來,才發現大水管嵌在靠海的石牆中,他們下來,一艘舶板正泊在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