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綠樹成萌的院落,再沿著走廊往前走,最後修女在一扇高門前停下敲門。 裡面的人用葡萄牙話要她們進去,門開了。
一間方形的房間中,只一幾張靠背椅,一張橡木桌,牆上掛著耶穌釘在十字架的的塑像,一個年紀很大的修女穿著白色修女服,掛一串念玫瑰經用的念珠。 「你就是院長?」伯母用英文問。
「是的,奧期蒙夫人。」院長也用英文回答:「夫人請坐!」 伯母在桌前一張靠背椅上坐下,院長指指旁邊一張椅子,示意艾珈妮也坐下。
「相信你接到弗德瑞克·奧斯蒙將軍的信函了?」伯母問。 「半夜收到的,」院長回答:「值夜的修女見是緊急文件,就立刻交給我。」
「事實上也非常緊急,」伯母說:「我想奧斯蒙將軍把我們的要求說得很清楚了。」
「我瞭解信中的意思,」院長說:「你們希望你們的侄女在接受教導以後,宣誓為修女。」
「那是我們共同的願望。」伯母很堅決地說。
「不!」艾珈妮叫著:「如果那是你們的預謀,愛蜜麗伯母,我不同意!我不要做修女!」 院長和伯母對她的叫喊無動於衷,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奧斯蒙將軍解釋過了,」伯母說:「我們對這女孩子毫無辦法,我相信他一定跟你談起她的頑劣行徑和不服管教。」
「將軍寫得非常詳盡。」院長說。
「我們覺得應該把她交到院長手中,」伯母說:「以院長的聲望,我相信處理這種需要管教的女孩子一定不成問題。」 「我們的確有很多成功的先例。」院長同意。
「將軍和我都要向院長致最深的謝意,今後這女孩就由你管教,相信在你管教下,她心智會有長進。」
「我們同樣也要致謝,」院長說:「將軍隨函附寄的款項,我們會照規善用的。」
「你知道,」伯母說:「今後我們不想再聽到這女孩的事,我相信,現在不需要再保留她原名,也不要再用她的原名登記。」
「很有道理,」院長回答:「你的侄女將會受洗,我們為她選一個教名,受洗以後,她的俗名就不再存在,在這裡大家用教名稱呼她。」
艾珈妮的眼光從伯母轉向院長,又從院長轉向伯母,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為她一生所作的決定簡直是不可能的!她的未來就在這幾句話中葬送了?不能再遲疑了,她始起腿向門口跑過去,耳邊響起院長權威的聲音:「你要逃走的話,就會受到監禁。」
艾珈妮停了一會,轉回來,臉色蒼白,眼睛睜得好大。
「我不能留在這裡,」她說:「我不願做修女,我也不是天主教徒。」
「上帝和你的監護人都知道這樣對你最好。」
「但這並不是最好的,」艾珈妮說:「我不想被限制在這裡。」
伯母站起來。
「辦不到!」她說:「將軍和我已盡責,我們不能再放什麼,院長,現在我把這邪惡女孩完全交給你。」
「我瞭解,」院長說:「我們一定為她祈禱,也為你們祈禱,夫人。」
「謝謝你。」伯母一副很尊貴的樣子。
她向門口走去,經過艾珈妮身邊,仍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伯母才走近門口,門就開了,顯然外面那名修女已靜候多時,恭送如儀。 「請聽我說,」艾珈妮懇求:「請妮讓我……解釋事情的經過,還有為什麼……帶我到這裡的原因。」
「以後我有很多時間聽你解釋,」院長回答:「現在, 你跟我來。」
她往屋外走去,艾珈妮無可奈何之下,也就只有跟在她後面。
走廊上竟然有好幾個修女,艾珈妮感到她們站在外面是想阻止她逃跑,必要的時候,強迫她照她們的要求做。 又走了一段長路,到一條空蕩蕩的長廊,那裡有一排門,每扇門中圍著鐵柵,艾珈妮知道這是修女住宿的小房間。
一個修女匆忙打開了其中一扇。 那真是艾珈妮生平僅見的最小的房間!
只有一扇天窗,大概只能看到屋外的天空吧?一張木板床、一個水罐、一個臉盆放在木桌上,還有一個硬板凳,牆上掛著耶穌受難像。
「這是你的房間。」院長說。
「但我還要說……」艾珈妮想解釋。
「對你的所作歷為我聽得很清楚了,」院長打斷她:「將軍他們對你那麼仁慈,你卻給他們帶來那麼多麻煩,我要給你些時間,讓你好好地想想自己犯的罪,向他們仟誨——你六天都在這房裡,不能見任何人。」
她的表情更加嚴厲,又繼續說:「有人會結妮食物,但你絕不能和送東西的人交談,每天一次到庭院活動活動,以後你就要在房裡靜思自己的罪行,拯救你的靈魂,六天以後我再見你。」
院長說完就走出房間,關上門,鑰匙咯吱咯吱地轉動,門鎖住了,修女們的腳步愈去愈遠。
艾珈妮傾聽她們的腳步走遠,直到聽不見。
室內一片靜寂——此時此刻,只聽到她自己的心跳聲。
第八章
「我還要在這裡關五天。」
太陽從東方升起,第一道金光照進孤獨的小屋中,艾珈妮對自己說。
五天,卻像是五個月、五年,甚至五個世紀那麼久遠。她覺得自己似乎不再存在,只是活在一個無比空茫的地方,那裡沒有時間,也不再有未來。
第一個晚上,她一個人留在小屋時,不禁失望得哭起來,不只是害怕,更覺得從此喪失希望。她怎能被救呢?她被關的地方比任何監獄都不可褻瀆、不可侵犯啊!
她知道修女是被世人遺忘的一群,一旦走進修道院的那扇門,她們就不再和親戚、朋友有什麼關係了。伯父母真夠聰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遣送到這裡監禁。
她可以確定:薛登要想找到她真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相信那封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寫給他的信,就算他接到那根藍八哥羽毛,
他仍然要對付那道難以穿透的秘密的牆。艾珈妮確定,修女們居住的地方沒有閒談,風聲不會洩露。
院長的確要她成一個如她伯父母希望中的匿名人物,艾枷妮既失望又恐懼,遲早她們會磨掉她的銳氣,她將不再抵抗,變成一個天主教徒,最後宣誓成為修女,只因事情再無轉還的餘地。
每天清晨五點,修道院的鐘聲在空寂的迴廊丁當響起時,她的一天開始了。
她聽到修女們匆匆忙忙地參加一天之中最早的彌撒,遠遠的還會傳來她們唱的聖歌,和抑揚有致的禱告聲。
六點鐘,她的房門打開,一個老修女給她一把掃帚、一個水桶,要她清掃房間。
老修女一句話也不說,意思卻很明顯,她要艾珈妮每天早上蹲在地上擦地板。
第一天早晨她醒來,這個修女拿走她原來的衣服,留下一件黑色棉質的修女服,既沒有樣式,又顯得醜陋,艾珈妮望著那套衣服,不由得恐懼起來。
裡面的內衣是白洋布做的,稍微一動,那粗劣的布就刮到她受傷而發腫的背。
她們給她的睡衣也是同樣質料,艾珈妮穿上後很不好受,乾脆把它脫下。
厚棉襪和耐用的皮鞋也是修女不可少的裝備,還有一決黑色的頭巾一直垂到頸背。
房裡沒有鏡子,她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不過卻想得到,穿上這身裝束絕不會好看,
再也沒有人叫她「香花」了,想到這裡,不禁暗自嗚咽。
這個老修女還要她把頭髮全往後梳成緊繃繃的髮髻,當她照規定梳了這種髮型時,卻記起宣誓時必得削剪長髮,她女性的本能很直覺的對此嫌惡不已!
房間清掃乾淨後,老修女滿意了,就把食物放到門內而去。
起先她決定不吃東西,但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她不得不屈服。
早餐是一塊粗劣的黑麵包,在歐洲只有農夫才吃,沒有什麼營養,還有一小片羊酪,一點橄欖。
十點鐘,修女們做第二次禮拜,艾珈妮聽到唱聖歌的聲音,覺得她們似乎唱了好久。
十一點是活動的時間,艾珈妮曾從房間出來,到庭院裡舒活舒活筋骨。
牆起得好高,艾珈妮看到牆上鋸齒狀的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耀目的珠寶一樣,只是對任何想要攀牆的人來說,它卻是最危險不過的了。
高高的牆充滿威脅性,附近又沒有一棵樹可以爬上去。
艾珈妮望著牆,一直在思索,看來任何人要爬過去都不可能,就算他身手靈活也是一樣。
庭院裡不見花朵綻放,只有一些叢生灌木,這類灌木她在香港時看過不少,卻都是花妍樹茂、欣欣向榮的。
雖然才是初夏,這裡不但沒有花的芬芳,連草地都曬成褐色,整個院子給人一種沉悶、醜陋的感覺。
艾珈妮心想,也許這是她所接受的部分懲罰;對她來說,這裡只有嚴肅、不苟、苦修,甚至醜陋,另一個世界使人心怡的美在這裡卻被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