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船上的最後一個晚上了,薛登到三等艙向菲弗太太告別。
菲弗太太對他一路好心照屈十分感激。
「我希望以後不要再上船了,爵士,」始說:「如果菲弗再派到其始末開化的地區,我也不要跟他去了。」
「現在,菲弗太太,」薛登安慰她:「你我都知道菲弗不能沒有你,此外孩子也會想爸爸的。」
菲弗太大虛弱弟應了一聲,薛登相信以後菲弗再奉調到別地時,她一定仍會盡為人妻的責任。
他給她一些錢為孩子買禮物,才告辭而去。
沿著狹窄的扶梯爬上二等艙,就在他要繼續往上爬時,往下望去,只見遠遠的走道那頭出現一個身影,向他這邊走來。
他等了一會兒,才確定那是艾珈妮,於是大踏步弟向她走過去。
她低著頭走,顯然陷入深思,一直都沒看到他,直到發現有個人影擋住去路。
她的險上透著驚奇,微微喘著氣。
「我一直想看到你。」他說。
「我……我很你。」 「稱為什麼要躲著我?」 她想說自己並不想躲他,但一看到他的臉,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我們有很多要談的,艾珈妮。」他靜靜說著。她沒注意到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教名。
「我要……去清行李了。」
「我想你一定清好了,」他回答:「而且那根本不是重要的事!到了香港以後,我怎麼才能見到你?」
「你不能來找我!」她回答:「伯母不會准你來的,而且……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問。
不論她的語氣有多堅決,當她掐頭看到他的眼睛,就感到自己還是軟弱的,他太靠近她了。他的身軀顯得那麼巨大,似乎要淹沒了她,要從他身邊逃開都不大可能,更令她不安的是自己並不真想逃開。
她狂亂地告訴自己,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從他身邊逃開,但她根本無法移動,甚至難以呼吸了。
他的眼睛凝視她,再一次讓她覺得自己似乎被他催眠了,不由得的靠向他。
甚至他的手臂還沒環繞她時,她感覺自己就要被他溶化了,傷佛在無意識的狀態中,兩個人都恍恍惚惚的,不知何時她緊緊靠著他,他的唇吻上她的。
就像以前在書房一樣,他又親吻著她,但現在他的唇更迫切、更有力,艾珈妮覺得他完全擁有了她,她不再是自己,成了他的一部分。
溫暖的火焰在她心胸悸動,一直上升到喉頭,然後又很快的燃燒,在她的唇邊跳躍,也在他熱情的唇下放出交迸的火花。
艾珈妮不知道他們究竟站在那裡吻了多久。
整只船似乎消失不見,連引擎的聲音也聽不到——只有她內心深處響起的悠揚樂聲,構成她的世界。
一切都不復存在,不復遺留,只有他喚起她那美好的、心醉神迷的感覺,莊嚴而又神聖。
她覺得他的手臂環繞得愈來愈緊的時候,突然像從遠方傳來一陣嘈雜聲,夾著一些男人的笑聲,一夥客人從船上大廳湧了出來。 薛登慢慢地、很不情願地鬆開了她,那些人走近的時候,兩個人正巧分開,站在走道的兩邊,在他放開她時大概有人見著了,走過去時還露著好奇的眼光望著薛登。
他們大約有十來個人,幾乎成一列縱隊,女土用手輕提長裙的下擺,男士的手插在褲袋裡,大概是聚會剛剛結束。
艾珈妮就在這個時候,很快地跑到上一等艙的扶梯,薛登只在匆勿間看到她裙影一飄,就不見了蹤影,雖然他很快跟了上去,卻太遲可!
—清晨時分,奧瑞斯夏號終於到了維多利亞港口,艾珈妮第一次看到香港。 從江太太那裡,從船上圖書室的一本歷史書中,還有最先從伯父那裡聽到的一些敘述,她對香港有了些瞭解。
她知道香港在一八四一年第一次被英國佔領,一八四三年,中國政府在南京條約中宣稱永遠割讓給英國。 當時,英國外交部長柏密爾斯頓爵士認為這塊佔領地「全然末開發」,對香港極為忽視,稱之為「貧瘠之地,八乎連房子都不能蓋」。
維多利亞女王卻認為他說的是個笑話,寫了封信給她的舅父,比利時的裡奧波德國王,說道:「亞爾伯特對我們得到香港這個島嶼非常高興,我們認為應該將港口命名為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女王在一八三七年繼其叔威廉第四為王,一八四O年與薩克恩科堡皋塔侯亞爾伯特結婚,他們對香港並不忽視。 中英鴉片戰爭後問題更為複雜,貿易上的交涉、煙禁開放的問題,這段記載讀來比較枯燥之味。 就艾珈妮讀過的、聽到的來說,似乎這並不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她也聽到伯父以輕視的口吻稱香港為「中國背後的一顆粉刺」!
奧瑞斯夏號慢慢停泊在港口邊,這時她才知道為什麼「香港」就是指著「芳香的港口」了。
閃耀著金光的海面上,簇集著大大小小的中國船隻,褐色的帆就像蝙蝠的雙翼一樣;還有些渡船、漁船以及從世界各地來的商船,真是形形色色,美不勝收!
港口附近的建築物在模糊之中看上去,大多是意大利的形式,像是把歐洲的建築移到中國。
眼前所見幾乎可以入畫,上面的塔尖呈現著茶色、褐色,這些黃色系統的建築物最下面卻鋪上五額六色的石板,一片燦爛繽紛,使艾珈妮看得屏住呼吸。
絢爛的花朵在陽光下展露芳姿,她特別注意到一些深紅色、紫色、金黃色的杜鵑花迎風搖曳。
奧瑞斯夏號正在泊船時,一艘軍用小艇駛近,接送奧斯榮夫人一行上岸。
一位穿著耀眼白色制股的侍從武官趨前自我介紹一番,畢恭畢敬地護送她們上小艇。
在甲板上的少數旅客以羨慕的眼光目送她們上岸.「夫人,將軍為不能到此親迎而深感遺憾,」侍從武官十分恭敬地說:「相信你也瞭解,從他上任以後就一直忙碌不堪。」
「我可以想像得到,」奧斯蒙夫人親切地說:「他現在在哪裡?」
「我想將軍現在是和總督在一起,也就是約翰·波比·韓裡斯爵士,」侍從武官回答:「他們有一連串的會要開,從早一直開到晚。」
「相信我先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和約翰爵土商談。」奧斯蒙夫人說。
在碼頭邊,艾珈妮看到一些戴著帽子的苦力在賣力工作著,也看到了無以數計的香港水上人家,她知道小小的舢板上就是整個家庭賴以維生的地方。
有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馬車在候駕了,但艾珈妮的眼睛卻不由得好奇的瞪向旁邊的黃包車,她第一次聽到那奇特而輕快的腔調,那些黃包車伕用廣東話或洋涇濱英語在向顧客兜攬生意:「黃包車!黃包車!」
由碼頭前行,街道又窄又擠,一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使馬車不易覓路前進。
軍人、水手、葡萄牙修士、修女……真是形形色色,文職妮一眼瞥見一頂垂著紅色布幔的轎子,由四個壯漢抬著;幾個滿清官吏坐在黃包車上,鮮亮的緞制官服上還用金線刺繡,一副耀武揚威的神氣。
成顯明對照的是街頭有許多看上去十分襤褸的小孩,可憐兮兮地望著小食攤流口水,沒人理睬。
販魚攤子特別多,張著大嘴的魚倒掛在攤子上,兩眼間有紅色突起的海鯛,長著利齒、滑溜溜的大海鰻,來自海南島的紅龜,來自澳門的鰈魚……琳琅滿目。
艾珈妮又看到掛著金絲籠的鳥店,鳥兒吱吱喳喳的在籠裡叫著、跳著。
江太太也跟她談到過香港鳥店的情形。
「歡唱的鳥兒鼓舞了悲傷的人們!」江太太向她解擇道。
「你是說店主養了這些鳥要它們帶給顧客快樂?」艾珈妮問。
「顧客們都高高興興地提著鳥籠回家。」江太太回答。
其中艾珈妮最想看到的還是中國的籃八哥,江太太曾刻意向她形容過它們燦然生輝的藍色翅膀和尾巴,攝紅色的小嘴和腿,甚至還把它畫了出來。
「我們一直相信,看到一隻藍色的鳥會帶來幸運。」艾珈妮說。
「那裡有很多藍色的八哥——你會非常幸運的!」江太太笑著說。
「但願如此。」艾珈妮說著,卻不免想到這對她來說畢竟是不可能的。
愈接近軍部分配給他們的將軍官邸,艾珈妮就愈覺不自在,到了那裡,她又變成一個經管各種雜事的女僕,又會受到們母無休無止的謾罵。
到處都顯得十分擁擠,艾珈妮沒想到居然這麼多人擠在這麼小的一塊土地上。
擔負著這麼多人生活的重壓,艾珈妮覺得跟前所見的房屋似乎都搖搖欲墜。
空氣中充斥著叫聲、喧囂聲,木展咯吱咯吱響聲,還經常可聞到一股烹煮食物的香味。
「這些正是我所預期的!」艾珈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