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個傻瓜,」他說著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塔裡娜站在陽台上覺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為什麼會這樣粗魯無禮呢?她捫心自問。由於困窘異常,她不禁臉上一陣發熱。她還沒有走開,吉蒂便從客廳跑到她身邊。
「來玩卡納斯塔紙牌吧,」她說。「伊琳要你來湊一桌。」
沒有時間談話,也沒有時間反省,塔裡娜跟著吉蒂進去了。謝天謝地,她發現她不用坐在邁克爾旁邊。
在他和她互道晚安時,她避開了他的眼睛。但是當她最後上床時,她仍然感到自己很難入睡。她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那樣說。以往她很少對人無禮或不客氣。這次肯定她不僅是無禮而且是在不擇手段地傷人。她覺得羞愧。
她終於睡著了,做了一些雜亂無章和支離破碎的夢。在夢中她奮力想抓住某件東西,可總是離得太遠抓不到。
「我必須想法賠罪,」她這樣想,在她躺著時把經過的事思索了一番。她不知道該不該道歉,可又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許吉蒂是對的,她說他算不了什麼。然而,反正塔裡娜不能不覺得是應該認真對待他的。
門開了,吉蒂闖進房來。
「你醒了嗎?」
「嗯,當然醒了,」塔裡娜答道。「什麼時侯吃早餐?」
「啊,隨時按鈴都行,」吉蒂回答說。「我就是來和你一起吃早餐的。」
「那太好了,」塔裡娜笑著說。「我可以拉開窗簾嗎?」
「不,讓我來,」吉蒂說。「只要按按你身邊的鈴。她們從不來叫醒我們的,我們可以消消停停,直到睡醒為止。這是伊琳的主意。她最重視前半夜的酣睡。」
她拉開窗簾,陽光湧進了房間。吉蒂的頭髮變成了金黃色。她穿著一件衣領和袖口有花邊的淺藍色軟緞晨衣,顯得格外年輕可愛。
「我們是在這裡吃早餐還是在陽台上吃呢?」吉蒂問道。
「哦,還是在陽台上吧,那太美了!」塔裡娜喊道。
她從床上跳起來,套上一件吉蒂借給她的晨衣。它幾乎同吉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只是衣領是柔和的桃紅色,口袋是藍寶石色,還有一雙配套的小小的高跟拖鞋。
「你說昨晚過得是不是死氣沉沉呢?」在她們走上陽台等候早餐時吉蒂問道。
「我過得很愉快,」塔裡娜答道。
「可是,你沒法愉快呀!」吉蒂大聲說。「父親那些生意朋友總是惹人討厭。」
「我們今天打算幹什麼呢?」塔裡娜換個話題,問道。
「我們今天早點去游泳,搶在別人前面好好玩一下,」吉蒂回答:「然後我們去打網球。」
她高高地伸出雙手,舉過頭頂。
「好了,現在我倒有點高興,不用去聽那些討厭的課了。假如你不在這裡,我真要急著回劍橋去啦。」
「你沒有想到你有點不知好歹嗎?你享受得那麼多,」塔裡娜平靜地說。
吉蒂從陽台上望著下面的花園。她舉目眺望更遠處的景色。地平線雖然被晨霧遮蔽著,但是景色仍然是異乎尋常地美妙。
「那要看你需要的是什麼,」吉蒂終於說道:「我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用錢為我買來的東西。」
「真正的家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而不是恨,」塔裡娜說。
「那我該愛誰呢?」吉蒂問道。
塔裡娜用雙手做了個手勢。事情是明擺著的,說也沒有用。吉蒂恨這裡的每個人,現在是無法改變她的,只希望日子長了,她會逐漸轉變對事物的看法。
「你看,我說對了吧,」吉蒂得意洋洋地說,好像比賽她贏了一分。「來,吃早餐吧,謝天謝地!」
塔裡娜也和吉蒂一樣餓了,可是同時她禁不住欣賞起了桌上的銀茶壺,它擦得鎂亮,可以照見她的瞼,還有像紙一般薄的瓷器;三盤精緻的小菜;從傑西牧場運來的金黃色牛油;帶花邊的細麻布托盤布,配上同樣的餐巾。
她幾乎想站起來推推吉蒂讓她也欣賞一下。雖然她得不到愛,失去了母親,可她仍然得到補償,可以享受四周各色各樣美好的事物。
吉蒂放下了杯子。
「我要去換游泳衣,」她說。「我們得趕在別的討厭的人以前。大清早去游泳一定很愉快。」
「我一會就來,」塔裡娜答應說。
她走到梳妝台前,刷了刷頭髮,不論怎麼忙,她總是花些時間把頭髮刷好。她的頭髮很厚,自然地捲曲著,黑得像寓言上的烏鴉翅膀。
「你的頭髮是從你俄國祖母那裡遺傳來的,」她的母親常常這樣講,她的面貌跟她父親書房掛的祖母的肖像也非常相似。
塔裡娜伯爵夫人從俄國逃到英國,她所有貴重和常用的東西都丟下了。身上不名一文而且人地生疏,她那時一定是多麼孤單和恐懼啊!那真是多災多難啊,比她和吉蒂所忍受的不幸都要大得多。接著,她轉身從穿衣鏡裡看見她的臉是那麼嚴肅,望著自己不禁笑了。
「如果老像這樣叨念自己如何幸運,簡直要變成一個惹人厭煩的傢伙了。」她說著大笑起來。
她發現她昨天穿過的游泳衣被女僕收走了,換上了另外一件。今天是件白色的,非常合身,配上一雙紅鞋,紅帽,和鑲著紅邊的毛巾晨衣。
塔裡娜把帽子拿在手裡,打開房門。這時,一個女僕從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走了出來。
「我正是來找你的,小姐,」她說。「紐百里太太想和你談談。」
她拉開了她身後的門,塔裡娜走了進去。在房間盡頭的一個小隔間裡有張高出地面的大床,由台階上去。床的形式像個貝殼,用白軟緞覆蓋著,白緞子床單鑲著金色的邊緣。
整個房間的基本色調是白色和金色,顯得有些單調。全部家俱都是精美的十八世紀標本,但是它們如此笨重,使人有些手足無措。房間裡還有些白色的沙發,白色的靠椅和白色的地毯,白得使人不敢在上面走動。
伊琳躺在這張巨大的床中間,像貝殼裡的一顆大珍珠。她穿著一件透明的睡衣,使她的身材毫無隱蔽地顯露出來,她的嘴唇塗得很紅。她靠在一隻有著古色古香花邊的巨大的軟墊上。
「你和吉蒂今天打算做什麼呢?」她問道。
「我們剛才正準備去游泳,」塔裡娜回答說。
「嗯,我請了幾個人吃午餐,你們一定得來。你告訴吉蒂,好嗎?她有個怪脾氣,老是突然開車走了,也不先告訴我一聲。」
「好,當然我會告訴她的。」
塔裡娜對伊琳笑了一笑,使她放心,但她似乎沒有注意。
「要是你下樓,請你帶個信給秘書,」她說,「告訴貝利小姐馬上打個電話,不然我們就會成了十三個人了。」
「我會告訴她的,」塔裡娜答道。
她走到床邊,從伊琳手裡接過一張紙條。
「安排這些事情十分麻煩,」伊琳抱怨說。「我從來沒有得到吉蒂的任何幫助。我是個傻瓜,總是為她做牛做馬。」
「我肯定她是真心地感激你的,」塔裡娜笑著說。
伊琳敏銳地望著她。
「你知道她才不感激呢。她有了那麼多的錢有什麼用?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確地使用它。如果她不小心,她遇見的人又都是些討厭的專騙女人錢的騙子,那麼一定會惹出許多麻煩。」
塔裡娜覺得很不自在。
「我要走了,把信帶給貝利小姐,」她說。
「還要催她快點,」伊琳又說。
「我會的。」
塔裡娜趕緊離開房間,非常高興能從對吉蒂的爭論中脫身出來。她跑下前面的樓梯,回憶著秘書的房間在哪個方向,吉蒂昨天給她看過的。她打算找個男僕問問,可時間太早,附近沒有人。
過了一會兒,她記起來了。經過音樂室,先向右轉再向左轉。對,這些就是秘書們的房間。那次柯利亞先生正是從對面一間輕輕走出來,嚇了她一跳。
她抬起手正想敲門的時候,聽見了說話的聲音,是男人們在談話的聲音。一時間她躊躇著。假如紐百里先生在辦公或在接見客人﹒她要是闖過去,他會生氣的。這是他的聲音在講話,然後是另一個男人。接著她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正在談一些瑣碎的小事,然後一陣大笑。紐百里先生又講話了,這個女人回答了他。
塔裡娜站在那裡呆若木雞。她簡直不能相信她的耳朵。她一定是在做夢。隨後她同時聽見了打字的聲音。另外有人也在講話,還有別人。她聽出了這個聲音,恰恰是昨晚坐在她旁邊的人,在仔細聽了他講話以後﹒她確實知道她既不是在做夢,也沒有神經錯亂。她聽見了她自己的聲音在重複她昨晚的講話。
她停住仔細地聽,她簡直什麼事也不能做。語句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她的耳朵,她知道她所聽到的一切完全重複了昨晚的談話。這是晚餐時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