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
他抓起她的雙手舉到他的唇邊,然後挽著她的胳臂,領著她走出大門,來到戶外溫暖的黑夜裡。他叫來一輛出租汽車,扶她進去,給了司機一個地址,然後上車坐在她的身邊。汽車開動後。塔裡娜突然感到害羞。她現在是單獨和邁克爾在一起。兩人單獨乘車出遊,也算是一種冒險。
「謝謝你來了。」他的活簡單而十分誠懇。
「我不應該來的。」
「為什麼不呢?你自己能作主。」
「我是紐百里先生和太大的客人。」
「雖然這樣,他們並不是你的保護人。假若你願意出來,有什麼不應該的呢?再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講。我不願讓我的屍體被人在海邊的某個海灘上發現。」
「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邁克爾說。「只要有我在,就不會發生。」
塔裡娜聽見他自信的語調,不禁微笑了。「聽起來你倒像是蘭斯絡特爵士與賈利古柏兩人合二為一啦,」她逗笑說。
「也許我覺得我像他們兩個,因為你今晚這麼可愛。」
「瞎說。」
「這不是瞎說,你明明知道。你沒有注意賭場裡所有的人都在看你嗎?」
「當然沒有,」塔裡娜說。「誰也沒有看我一眼。他們全都聚精會神地望著輪子或看著牌。我肯定無論哪個女人都沒法和命運女神競爭。」
「假如這個女人美得像個女神呢?」
塔裡娜感覺到他伸出手來碰了碰她的手。她想他大概要吻她了,便轉過臉去。
「不,請不要,」她喃喃說道。
「為什麼?」他問道,「難道我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嗎?」
她想起了躺在他口袋裡的一萬法郎籌碼,同時也因為她不習慣於撒謊,因而她沒法輕率地對待他的問題。
「看起來確實是有的,」他停了一會兒說。
「不,沒有什麼……我沒有……權利,」塔裡娜結結巴巴地說。
「你完全有權利,」他低聲說道。
他彎身向前推開了和司機隔開的玻璃,用法語對司機講了些什麼。他講的非常快,塔裡娜不十分懂,也沒有時間翻譯過來,但是,她看見出租汽車改變了方向,轉進一條小街,往回開了一段路。
起初她以為邁克爾要送她回家,隨後車子停下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看見汽車是停在一座教堂門口。
「幹什麼?」塔裡娜問。「我們幹嘛到這兒來?」
「你馬上就知道了。」邁克爾答道。
他打開車門扶她出去。她驚奇跟著他走,想要問他一些問題,然而不知怎麼覺得很難明確地表達出來。她只好沉默不語。
他們走上了教堂的台階。邁克爾拉開一扇鑲有皮革的門,他們走了進去。迎面撲來一陣焚香的氣味。教堂裡沒有點燈,只有幾十支臘燭在聖徒神像前燃燒。屋頂和側廊漆黑一片,只有一閃一閃的燭光和燭光下聖徒慈祥溫柔的面孔。
邁克爾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側廊。他們來到了右邊的聖壇前面,那裡有座神像四周的臘燭比任何一座神像都多,有高大的臘燭,也有細小的臘燭;有些快要熄滅了,它們忽閃忽閃地燃著,像是在為一個即將悄悄地進入永恆的靈魂祈禱上帝。
邁克爾停在神像前面,於是塔裡娜看出那個聳立在他們前面的神像是聖苦萊莎·利西尤。她穿著黑袍,手臂裡捧著一束玫瑰,她那可愛的年輕的臉龐在喜悅地仰望著天國。
他們在那裡靜默地站了一會,然後邁克爾從口袋裡抽出一件東西。他什麼也沒講,只是把它拿在手上,讓塔裡娜好好看個清楚——它就是伊琳給他的那個一萬法郎的籌碼。
她只好呆呆地注視著它,後來在燭光下她抬起頭來,遇上了他的目光。
「獻給那位把窮人所需要的微不足道的東西賜給他們的聖徒。」他不動聲色地說道。
他伸手把籌碼投進神像腳下的捐獻箱。只聽見撲通一聲,接著是一片沉靜。
「現在這件事處理完了,」邁克爾平心靜氣地說。「我們可以無牽無掛了。」
他挽著她的手走下側廊,經過一座座燭光照亮的神像,穿過鑲著皮革的大門,走出了教堂的台階。
汽車司機在等候他們。他手上拿著便帽,很恭敬地請他們上車,然後他們又上路了。出租汽車再一次向著特魯維爾方向駛去。
塔裡娜沒有說話。反正也不需要語言。她只是奇怪他怎麼這樣清楚地瞭解她,怎麼知道她的想法和她的感受,來取了這樣的行動,並且一下子就掃除了她所有的反感,和對他的一切討厭和憎惡的想法。
「現在我們可以心情舒暢了,」他寧靜地說。
他並不打算親吻她,塔裡娜也知道這是他和她之間的一種默契。教堂的氣氛,神像前的燭光不知怎麼使她沉浸在非常不同的心境裡。她對邁克爾的感情不需要用撫摸或者親吻來表達。這種感情更加深刻、更加輝煌宏大,因此也更加震撼著她的心。
他們過了橋進入特魯維爾,邁克爾一直沒有說活。這時,他說:「我們要去一個十分便宜的地方,是我自己能夠出得起錢的地方。」
「那也正是我喜歡的地方,」塔裡娜說。
出租汽車駛上小坡,停在一家小小的明亮的餐館前。塔裡娜走出汽車,看見這家餐館叫「幻想」餐館。門一開就傳出一陣音樂和歡笑的聲音——這種歡樂,即使是初次嘗試,也使人覺得比美酒還令人陶醉。
餐館是一間長長的狹窄的屋子,酒吧佔了房間的整個一面牆,再過去是陽台,擺著許多張小桌子,可以眺望大海。一對對男女在跳舞,可是更多的男女只是手拉著手坐在桌旁,顯然是沉溺在迷戀之中,除了彼此和夜晚的魔力外,忘記了外界的一切。
邁克爾和塔裡娜被領到靠近陽台邊緣的一張桌子上。他們坐下以後,塔裡娜頭一次發現整個飯館佈置得相當樸素。陽台過去顯然是這幢房子的後花園,修建的時候就是為了能很好地觀看大海的景色。餐館樂隊由三個黑人組成;桌子都是鐵製的,但是鋪上了清潔的桌布;女服務員都是面帶笑容的年輕姑娘,她們的父親則站在酒櫃後面招待客人。
邁克爾叫了一瓶白葡萄酒,然後對塔裡娜說。「待會兒我們再要吃的,」他說,「現在我要和你談談。」
「談什麼呢?」她有點迷迷糊糊地問道。
「談我們兩人,」他回答說,「難道這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話題嗎?」
「講講你自己吧,」塔裡娜突然感興趣地說。
「女士們先講,」他回答說。
「不,這不公平,」她說道,「是我先問你的。」
「可是我真想知道關於你的事。」他說。
塔裡娜轉眼看著別的地方。她聽見遠方海水緩緩地拍打著海岸,發出美妙神秘的聲音。似乎和她剛才離開的教堂裡的平安和寧靜難以解釋地聯繫在一起。她不願意對他說謊,然而她又必須回答他的問題。
「好吧,」她帶點挑戰的口氣說。「讓我告訴你我的事吧,其實並沒有多少好講的。你是知道的,我在劍橋上學,和吉蒂是同學。我打算回家度假,吉蒂說服了我,和她一齊回厄爾利位德,其實我不太願意來。其餘的你都知道了。」
「其餘我都知道,」邁克爾有點諷刺地重複說。「那麼,你當然是非常有錢羅。」
「錢有什麼關係呢?」塔裡娜問道。
「唉,那可有很大關係啊,」邁克爾說,「特別是在你沒有錢的時候。」
「哦,你為什麼不找個工作?」塔裡娜問道。
「今天晚上吉蒂也剛好問過我這個問題,」邁克爾答道,「不過問得不太客氣,事實上她問得相當粗暴。」
「那是吉蒂的錯兒,」塔裡娜馬上接口道,「不過她對伊琳身邊所有那些年輕人都有一種說不出道理的憎噁心情。」
「你也是那樣稱呼我的嗎?」邁克爾問道,「伊琳身邊的年輕人!」
「嗯,你是不是呢?」塔裡娜問他。
他笑了一下。「我希望你能用非常不同的眼光來看我。」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塔裡娜認真地說。
他朝屋子那邊望過去,但是顯然他不是在看那些合著樂隊歡樂的拍子跳著舞的人們。
「不,我不是的,」他說,然後他突然轉過身來抓住了她的手,「讓我們忘記這些吧,至少只在今天晚上。讓我們忘記你對我的看法或者我對你的看法吧。讓我們裝作是兩個一見鍾情的戀人,沒有任何障礙能阻止我們盡情地相愛。我們不要提問題了,除了我們心裡的感情以外,不要再對任何事情感到好奇。讓我們記住愛情之光吧,同意嗎?」
他的狂熱充滿了感染力。塔裡娜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