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並沒再打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前一天做得太過分了。
可是她恐嚇她,而且還打了另外那兩個女人和幾個孩子,直到傳教所裡充滿了她們的哭叫聲。
對伯蒂拉來說,這一切太可怕了,那天她好幾次跑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好,撲倒在床上。
她用雙手摀住耳朵,以免聽到那些受到傷害的人的叫聲。
她姑姑喊她,她不得不去幫助她照顧孩子,等他們走後又進行打掃,然後又在極為簡陋的廚房裡為姑姑和自己做了一頓極其簡單的飯菜。
飯萊的量很少,一會兒就吃完了。後來伯蒂拉就走到窗前,向外望著夜色。
她希望夜色的美能抹去她頭腦中的悲慘景象,白天她不得不目睹這一切。可是,當她站在窗前時,看見灌木在晃動。
起初她以為是什麼動物,或許是她仍舊希望看到的一隻大犀鳥。
可是不僅一個地方的樹葉在晃動,泥地周圍的樹叢都在動。
現在伯蒂拉意識到自己在等待什麼,她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了,因為她對可能會看到的東西已經感到害怕。
又動了一下,這一次她真的瞥見了,她可以斷定那是達雅克人佩戴在頭上的短羽毛。
「阿加莎姑姑!」她叫道,聲音表明情況危急。
「什麼事?」她姑姑問道。
「外面有人。他們躲藏著呢,可我肯定能看得見他們。」
她姑姑猛地跳起來走到窗前。
接著她幾乎像是自鳴得意地喊了一聲,伯蒂拉掠奇地看到她伸手砰的一聲關上了木窗板。
「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我要給他們個樣子瞧瞧!」她咕噥說,「他們又像過去那樣來恐嚇我了!」
「誰恐嚇你?他們是誰?」伯蒂拉問。
可是她姑姑早就從碗櫃裡抽出一支槍來,還拿了一盒子彈走進教室。
伯蒂拉剛才打掃完教室後已把木窗板關上了,當時她倒不是想把誰關在外面,而是防止叢林裡大量的昆蟲飛入。
如果不把木窗板關好,不但飛蛾和甲蟲會進來,而且蝙蝠和小鳥也會在屋子裡亂飛。
她的姑姑仍自言自語說:
「我要讓他們受到料想不到的教訓——讓他們一輩子都忘不了。原始人!野蠻人!殺人犯!如果我殺那麼兩、三個,他們馬上就會懂得誰是主人!」
伯蒂拉困惑地望著她,姑姑在一扇木窗板前跪下,把窗板下部的一小塊木頭挪開。
於是木窗板上出現了一個小孔,現在她上好了子彈,把槍口伸出小孔,她跪蹲下來,低頭看一眼槍管,接著就開了槍。
爆炸聲嚇得伯蒂拉跳了起來,槍聲似乎在房間裡持續不斷地迴響。
屋外發出了聲刺耳的尖叫,伯蒂拉走到她姑姑的身邊。
「你一定射中什麼人了!呀I阿加莎姑姑,你不能這樣!你一定射中什麼人了,也許已經把他打死了!」
「滾開,快躲起來,你這個膽小鬼!」她姑姑厲聲喝道。
她說話的態度非常輕蔑和傲慢,伯蒂拉往後遲了幾步。
她突然感到恐怖,這不僅因為外面有人圍攻,同時也因為她姑姑的行為,於是她回到了廚房。
她猶豫不決地站著,感到雖然木窗板都關著,但屋子裡並不黑,因為這些窗板都安裝得很差。
木板之間有空隙,月光從中照了進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身子貼近窗子,從縫隙中張望著外邊發生的事。
接著她分明由於恐懼而發出了一聲叫喚,因為她看見十幾個達雅克人正鑽出樹叢的隱蔽處向屋子迫近。她頓時就意識到他們想幹什麼了。
他們的戰袍、頭上和肩上的羽毛以及盾牌上一簇簇頭髮是一點也不會弄錯的。
他們每人都手持一把短劍,鋒利的劍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她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們耳朵眼裡插著象牙飾物,手臂上刺著藍色花紋。
現在,她的姑姑向他們開槍,他們顯然對子彈很害怕,但並不後退,只是從一棵樹向另一棵樹轉移,偶爾闖進傳教所的地界中來,然後又退了回去。
他們的舉動像是在玩孩子們的遊戲,但伯蒂拉意識到,他們是在誘使他們的敵人離開所站的位置。
接著一個達雅克人喊了一聲,像是挑釁和進犯的信號——一種戰爭的呼叫,他一邊喊一邊舉起短劍在空中揮舞著。
其他人也都揮舞短劍,鋒刃劈向空中,接下去將會發生什麼事是太清楚了。
伯蒂拉嚇得喊出了聲。
她從窗前跑開,衝進自己的臥室,並鑽到床底下去,心想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庇護所了。
後來她祈禱,希望薩耶勳爵還會像過去一樣來拯救他。
她的祈禱是斷斷續續的,她說的話也顛三倒四,但是在她的心裡她不顧一切地、絕望地呼喚著他,就像一個受驚的孩子一樣。
王紀對伯蒂拉非常親切,充滿母愛,這是她的親生母親也從來沒給過她的。昨夜,王紀離開她以後,她入睡前作了感謝上帝的禱告。
她感謝上帝派薩耶勳爵來拯救她,總算使她沒讓達雅克人砍掉腦袋。
當她蜷縮在床底下時,她曾這樣想:她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從床底下拉出來,也許是拉她的頭髮。
她一生中最後聽到的聲音就是短劍把她的頭從身上砍下來的卡嚓一響。
可是她奇跡般地逃脫了!
現在薩耶勳爵正沿著鮮花之間的草坪向她走來,一霎時她覺得他似乎穿的是騎士的明光珵亮的甲胃,手裡握的是殺死巨龍的長矛。
他微笑著走近她,她感到一陣衝動,向他伸出了雙手,他拉住她的雙手,先吻一隻手,然後又吻另一隻手。
「你睡得好嗎?」他用渾厚的聲音問道。
因為他吻了她的手,伯蒂拉羞紅了臉不敢看他,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
「布洛剋夫人一定給我……喝了什麼東西……讓我睡覺……不管怎麼樣,等我醒來……已經晚得太不像話了!」
「那麼你不覺得疲乏啦?」
她搖了搖頭。接著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問這個問題,便低聲說:
「你有沒有聽到……阿加莎姑姑……的消息?」
薩耶勳爵在長榻邊上坐下,並握住了她的雙手。
「我恐怕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好消息。」
「她……死啦?」
「是的,伯蒂拉,她死了,我想她沒受苦——至少沒有受很長時間的苦。」
他不打算把細節都告訴伯蒂拉,今天早晨,士兵們搜索傳教所周圍的叢林,發現了奧文斯頓小姐的屍體。
達雅克人一定在推倒傳教所的大門時聽到了士兵們奔襲的聲音,於是就帶了她撤到叢林裡去了。
士兵們發現她的屍體就躺在樹底下,那裡有達雅克人踩出來的很多足跡。
她口袋裡的東西他們什麼也沒拿,就連她常佩帶在長袍前胸的那只寶石浮雕胸針也沒摘走——只是她的腦袋不見了。
薩耶勳爵想,這是意料之內的事。但是,除了讓伯蒂拉知道她的姑姑已死之外,別的情況就不必告訴她了。
她沉默了一陣,似乎知道他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就說:
「你……怎麼會來的?你說過可能來沙撈越,我多麼希望你能來……可我想不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薩耶勳爵微笑了,鬆開了她的雙手。
「我來就是要和你講講這個。」
她詢問地望著他。過了片刻,他說:
「你完全不必要地匆忙離開亨德遜家以後,我知道我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追隨你。」
她還是沒說話,但他看到她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
「你懂嗎,親愛的,」他非常溫柔地說,「你走後我才意識到:沒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
伯蒂拉以懷疑的目光望著他。
「這是千真萬確的,」他說,好像她已經提出了疑問。「我愛你,伯蒂拉,我需要你,我想得到你,這種感情是我有生以來從來沒對任何別人產生過的。」
她的眼睛裡似乎升起一縷發自內心的光芒,照得她整個臉龐都容光煥發起來。
她用他難以聽清的低語說:
「我……想我一定在……做夢。」
「這不是夢,」他回答,「這是事實。我愛你,我心愛的人兒,只要安排就緒,我們馬上就結婚。」
聽了他的話,她驚訝得屏住了呼吸。接著,薩耶勳爵俯身向前,用手臂抱住她,並把他的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
他吻著她,心想,這個吻還能不能像他倆初次嘴唇相觸時產生那樣神奇的感覺。
他的嘴感到了伯蒂拉嘴唇的柔軟,她的雙手幾乎像蝴蝶般地抖索著撲向他,她的整個身體由於他的愛撫而顫抖,他再次體驗了那神不可言喻的狂喜。
像過去一樣,這種狂喜把他倆結合在一起,只是此刻更加緊密、更加神奇。
他倆吻了很久,薩耶勳爵的嘴唇才從伯蒂拉的嘴上移開,他以深沉和動情的聲音說:
「我愛你,我的心肝寶貝,我愛你!實際情況就是這樣——我有生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