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人扛一件行李,走了很多路,累得夠嗆,伯蒂拉想多給他們一些錢。
可是她身邊不名一文,只好無可奈何地站在一旁。姑姑顯然已把他們擊敗,他們離去時,以輕視的目光瞧著姑姑給他們的錢,臉上露出慍怒的神情。
「你最好把漂亮的服飾卸下來,穿上點兒實用的衣服好幹活,」她姑姑說。
「您是不是讓我先喝些水?」伯蒂拉問。「天氣這麼熱,我渴極了。」
「你可以自己去喝,別指望我來伺候你。」
「不,當然不,」伯蒂拉回答。「您最好指給我看喝水的用具在哪兒。」
那天晚些時候,她對姑姑的面容何以會如此憔悴的疑問終於找到了答案:因為食物的量非常少。
她瞭解到,來傳教所受基督教教育的孩子每天中午只喂一頓用最便宜的米做的飯。
此外,他們還能吃到一些可以在叢林裡隨便採摘到的水果,偶然有一點點砂糖。
這些水果伯蒂拉都不認識,但她可以從留連果那種可怕的氣味中把它識別出來,那東西是象洋蔥汁、奶酪和深棕色雪利酒的混合物。
它的大小大約和椰子差不多,外面長滿了一層短而結實的刺,裡面是分成五囊的奶油色果肉。
伯蒂拉娥極了,勉強吃了一個,發現留連果的味道很像一種奶油豐富的牛乳蛋凍。
她姑姑也吃了一個,伯蒂拉實在太餓了,雖然明知米飯不堪下嚥,但還是強迫自己吞了下去。
有一種當地出產的茶,姑姑一天要喝上許多杯,姑姑還告訴她說,這裡偶爾也宰隻雞吃,這種雞一點不比矮腳雞大!常繞著傳教所亂轉。
雞把蛋下在被孩子們踩出來的泥地外圍的草叢和草叢裡,伯蒂拉的一項任務就是把雞蛋揀回來。
伯蒂拉最最害怕的就是她姑姑對待她那幾名幫手的態度。
她們都是些標緻的年輕女人,身材窈窕,又長又黑的頭髮披到腰下。在姑姑看不見的時候,她們互相交談,放聲大笑。
很明顯,她們天生富於樂觀精神,甚至身處逆境也抑制不住喜悅的情緒。
其中一個一望便知是個達雅克人,她戴一副達雅克婦女常戴的沉重耳環,因此把耳垂都扯長了。
另外兩個女人伯蒂拉認為是馬來亞人。
她到達的第一個晚上,姑姑就叮囑她對這幾個女人不要抱有什麼幻想。
有一天,伯蒂拉遵照姑姑的命令,等孩子們一下課就拖地板,打掃房間,她剛從傳教所裡走出來就看到她姑姑掄起一根棍子抽打那個達雅克女人的肩膀:心裡非常驚恐。
姑姑打了她好幾下,那個女人大聲尖叫著逃進附近一間用棕櫚葉蓋的棚子裡去了,伯蒂拉知道那三個女人就住在那裡面。
阿加莎姑姑在她背後大聲叫罵,那喊聲聽起來至少是很不愉快的。隨後她向四處張望,與伯蒂拉驚恐的·目光對上了。
「您在……打她!阿加莎姑姑!」
「不錯!你會看到我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她呢,」她姑姑回答。
「這是為什麼?能允許您這麼幹嗎?」
「允許?對這種賤骨頭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她們本應當去蹲監獄的,她們為我幹活是頂替服刑的辦法。」
伯蒂拉這才懂得,這些女人為什麼只能在這裡呆下去。
她早就想過,她姑姑對這幾個女人說話時那種頤指氣使的樣子,別說是教師,就是家裡任何一個傭人受到這樣的待遇,也馬上會把辭職通知書交到她手裡。
「您說她們應當去蹲監獄?」她問道。「她們幹什麼了?」
「偷竊、違法——儘管這裡也沒有多少法可違,」阿加莎姑姑回答。「她們必須為她們所犯的罪孽而受到懲罰,就像每一個罪人都要受罰一樣。」
她帶著一種可憎的樣子望著伯蒂拉。伯蒂拉想起了小時候,阿加莎姑姑曾不斷慫恿她父親揍她。
她轉身走開,對於她姑姑的所作所為感到憎惡,覺得這完全是一種墮落。
後來到了晚上,當她聽到阿加莎姑姑描述她是怎樣教授基督教教義時,她感到更加駭人聽聞。
第二天,她挺幸運地在一簇鮮紅的杜鵑花下找到了一窩雞蛋,姑姑允許她吃一隻小雞蛋當早餐。
孩子們又回傳教所來上課了,伯蒂拉目睹了她姑姑的教育思想的一個實例。
首先,大家都跪著跟阿加莎姑姑一起念冗長、嚕囌的祈禱文。然後讀《聖經》,時間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接著,孩子們用他們根本不懂的英語唱讚美詩,這是由那幾名所謂的老師教的,每一個字的發音都錯了。
儘管這樣,伯蒂拉還是認為他們欣賞阿加莎姑姑在一架破舊的、發出呼哧呼哧響聲的輕便鋼琴上彈秦出的音樂,姑姑指示她每天都要清擦這架鋼琴,以免讓白蟻給蛀掉了。
隨後便要三名年齡較大的孩子背誦他們的教義問答課文。伯蒂拉發現,這種背誦通常總是以兩行眼淚和揍一頓屁股告終的。
經過長時間的鸚鵡學舌似地跟讀祈禱文以後,他們在下午解散,一天的宗教生活算是結束了。
三個女人的任務是教孩子們念簡單的字和做加法。
她們把椰子、石塊和木片當作加法課的教具,伯蒂拉注意到只要她姑姑轉過身去,老師們就會無心教書,孩子們就開始玩起來。
早晨發生的第一件事就令人不愉快,那個達雅克女人走進了傳教所,烏黑的頭髮上綴著一串蘭花。
這花非常美麗,伯蒂拉忍不住想,這個女人其實還是個小姑娘呢,她本人就像一朵鮮花。
但是,僅僅因為這個達雅克女人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就使她姑姑狂怒起來。
她氣得尖叫,從那姑娘的頭上把花扯下來,扯的時候連著拉下來一把頭髮。她把花扔在地上,還用腳踩爛。
接著她亮出那根棍子,開始象伯蒂拉昨天晚上看到過的那樣往她肩膀上打。
這一切十分可恥,實在有失尊嚴,伯蒂拉心裡很苦惱,走出房間躲到屋子的其他地方去了。』
她在那裡也不能不聽到姑姑的大聲責罵和吼叫。
「她神經不正常了,」她心想:「我想她獨自在這裡生活,準是發瘋了!」
她意識到自己在這裡沒一個人可以依靠,沒一個人可以求助,心裡痛苦得簡直要發狂。
由於她極度緊張不安,當她們用勺給孩子們分好米飯,她和姑姑坐在一起吃午飯時,便問:
「古晉還有沒有別的歐洲人?」
「王公和他的妻子就住在這裡,」阿加莎姑姑慍怒地回答,「可是他們對我在這裡從事的工作並不理解,依我看,他是個不稱職的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伯蒂拉問。
「我確實親耳聽到查爾斯爵士說過,英語是一種笨拙的、粗野的語言,實在不值得去講,他寧願講法語或是達雅克人那種奇怪的、多喉音的語言,」奧文斯頓小姐回答。
聽她的口氣,法語似乎是某種污穢的東西,她接著著又說:
「你想知道這裡有沒有歐洲人?好吧,要是你想交朋友的話,這裡倒是有一個給王公當差的法國傭人,還有三對已婚夫婦,對我說來他們毫無用處,還有五、六個單身漢,不過他們是不會來向你求婚的。」
「我沒這個意思,」伯蒂拉抗議說。
「不敬上帝的賤民!蠢貨!無知的人!他們準備讓那些異教徒保留他們野蠻、可惡的習俗!」
阿加莎姑姑從桌旁站起身來,提高了嗓門喊叫:
「我是孤身一人!這裡只有我——我在實踐上帝的意志,把上帝的光明帶進黑暗。」
她說話時,眼睛裡幾乎冒出了火,這使伯蒂拉比以往更加怕她了。
「她真的瘋了!」她想,不知道應不應當把這情況告訴住在阿斯塔那官裡的查爾斯·布洛克爵士。
後來她對自己說,統治著這整片土地的王公是不會把她和她的難題放在心上的。
在這麼狹小的社交範圍裡,他們一定都認識她的姑姑,知道她想做的工作。或許會有人到傳教所來,她將有機會告訴他們,自己為什麼害怕。
可是沒有人來接近她們。她們似乎完全孤獨地生活在這座門前有塊泥地運動場、四處幾乎全被叢林所包圍的醜陋不堪的房子裡。
傳教所裡什麼書都沒有,只有《聖經》和一些定期從英國寄來的宗教宣傳品,姑姑自來到沙撈越之日起就積累這些小冊子。
晚上,當伯蒂拉獨自躺在她那張硬邦邦的床上時,她開始感到害怕,怕自己已經進了一座她永遠也不能從中逃脫的監獄。
她白天忙得幾乎沒時間去思索;因為她姑姑說過要她拚命幹活,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伯蒂拉發現自己要打掃傳教所內全部生活區的衛生,而且在她到達後的第二天,把做飯的事也交給她了。
給孩子們做飯的那個老女人。不是生病就是出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