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口氣跑上三樓,回到育兒室,看見一個蛋糕、幾片麥餅、一罐蜂蜜和一瓶自製的草莓醬擺在桌上。
這是他們的午茶,廚房裡的僕役並沒有忽略眉娜的吩咐。
「情況轉好了。」眉娜覺得很愉快。
但是想到公爵的態度,不禁又自問:處境真的能好轉嗎?
回想剛才的情形,他一點都不為自己侄子出色的騎術感到驕傲,相反的,還反對小孩騎馬。再說,家庭教師在公爵眼中毫無地位可言,公爵的朋友卻不斷地讚賞她,那會使公爵對她大起反感,以後的處境會更艱難。
她忽然渴望逃避現實的一切。
只要他們能回科瓦城,只要他們不被迫離開莊園、美滿快樂的家庭,只要……
她又覺得自己被壯麗的城堡,被充滿敵意的僕人,尤其被冷酷倨傲的公爵擊潰了!
「我恨他。」她堅定自己的想法。「我恨他」這三個字就好像一道護身符,使她勇氣百倍!
第四章
眉娜預料晚餐之前公爵一定會傳見她,所以預先換下薄棉衫改穿綠色長禮服,然後重新梳梳頭髮,在腦後夾成髮髻,和初抵城堡時一樣。
深色外衣給人莊重的感覺,利落的髮型使美好的臉龐顯露無遺。眉娜攬鏡自照,覺得這種嚴肅的妝扮把自己的大眼睛襯托得更明亮深邃。
無論如何,她盡可能使自己的外表樸素穩重,以減少公爵的注意力。最重要的一點,希望這種老氣的穿著能使自己顯得老成,以掩飾真正的年齡。
果然,下午六點鐘時,公爵差人來傳令。這時,她正照顧薇薇上床休息,差役來到育兒室的門口說:
「爵爺預備接見妳,小姐。」
「請你等我兩分鐘,」眉娜回答,「再帶我去見公爵大人。」
「小姐,他正在藍廳裡歇著。」
「因為我不知道藍廳在那裡,希望你行行好,等我一下。」
差役答應她的請求,卻彷彿不懂禮貌般,逕自站在門邊等候,不退到門外。眉娜瞭解,在他眼中看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他一樣,只不過是供人差遣的女僕,自然不必特別尊重她。
她只好若無其人般地自顧自抱著薇薇上床睡覺,再吩咐凱婷喝完牛奶後,一定要回自己的房間。
「關照一下妹妹,沙達,我馬上回來。」她不放心地再叮嚀。
沙達正坐在窗前看書,抬頭答道:
「好的。別忘了幫我問問,我是不是可以騎馬廄裡所有的馬。」
「別貪心,只要能允許你騎馬房裡的一匹馬,就夠幸運了。」眉娜答道,「當然,我一定盡力而為。」
最後,走到鏡前勿匆一瞥,發現方才抱薇薇時前額兩旁的鬈發被她的小手抓得有點鬆散,就急忙用手梳梳。
她跟著差役走下樓,穿過大廳,心裡越來越緊張。一路上不斷地告訴自己,恐懼、害怕是荒唐、可笑的,因為她從生下來,就沒有害怕過任何人。
「我並不是害怕公爵這個人,」她想,「只因為怕他阻擾我繼續照料孩子而緊張不已。」
這時,差役停下腳步,打開一扇門。
「爵爺,溫妮小姐來了!」他稟報完,眉娜走入廳裡。
公爵背靠著壁爐,獨自一人站在客廳的盡頭。
時值夏季,火爐裡並沒有起火。遠看壁爐彷彿一座聖壇,高大的公爵倚著聖壇,尊權蓋世,威冠寰宇之態咄咄逼人。在他面前,她顯得渺小極了,如同跪地的請願者,萬分卑下。
她承認公爵極為英俊,但是臉上譏諷的線條依然十分明顯,使人覺得他彷彿在輕蔑別人。
即使他尚未開口說話,眉娜已被他的態度激怒。她深深吸一口氣,抬高下頦,昂首挺胸向前走近幾步。她簡直無法壓抑自己的怒氣,只見她眼裡露出挑戰的光芒瞪著公爵。
走到公爵面前,她先行屈膝禮,然後站著等他開口。公爵並不說話,僅帶著一種搜索的眼光把她從頭到腳瞄過一遍,這種輕佻的舉動使她的怒火不斷上升。
「自從妳來到我的堡裡,好像擁有太多的自由了。」公爵終於打破沉默,開口說話。
眉娜並沒有立刻答話,他接著說:
「有人向我報告,這些小孩子很不受教,不僅到暖房偷摘水果,還帶著他們進廚房惹起一場騷動,使我的廚師受不了侮辱,聲言要辭職。」
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她覺得越聽越有趣。
眉娜原本認為廚師大怒,揚言辭職的話只是故意嚇唬他們,讓他們感覺事態嚴重心生恐懼,卻沒想到,他真的說到做到。
「好吧,妳有什麼話要為自己辯解的?」公爵問她。
「我有許多事向爵爺報告。」眉娜毫不畏懼,泰然自若地答道,「首先,我不能冷眼旁觀,盡看著孩子們挨餓或吃不合宜的飲食,使他們生病而不設法解決問題;再者,我不認為孩子們在伯父的園子裡摘水果吃是偷竊的行為。」
「吃的有什麼不好?」公爵繼續追問。
「不但份量不夠,而且難以下嚥!」
「只是妳的意見?」
「每個人的意見。昨天一整天,孩子們根本吃不下送上樓來的食物,個個飢餓萬分。我不得不親自下廚做幾道菜,使他們能享受到進城堡以來第一次可口的菜餚。」
「我的廚師獲得過無數美食家的讚賞,實在無法想像這麼好的廚師燒的菜,居然使三個侄兒和溫妮小姐難以下嚥。」
「那並不是烹飪技巧好壞的問題。」眉娜回答,「早餐吃的蛋往往還沒送上樓就冷冰冰了,而一塊塊的冷雞肉、羊肉,煮得又老又硬,孩子們根本咬不動。這些都是原因。公爵大人並不關心孩子的飲食,所以僕人們認為那些東西給孩子吃就算夠好。」
她看見公爵張口想說話,急忙接著說:
「僕人為了迎合主人,往往模仿主人的行為。您並不歡迎令弟的子女到堡裡來,這個事實馬上從僕人的態度上表現出來,不僅廚房的雜役用難吃的食物表示輕視,就是堡裡的其它僕人對孩子們也時有不遜。」
她稍微抬高下頦。越說越激昂:
「還有很多情況,爵爺您不甚清楚。家庭教師只是被雇來指導孩子們功課,照料他們日常生活,而不負責家務事。我這個家庭教師除了照顧孩子外,還必須鋪床、清洗地板,因為沒有一個僕人願意做這些事。」
「妳的話使我很驚訝,溫妮小姐。」公爵慢慢地說。
「爵爺,我想向您提出一點建議。」
「什麼建議?」他詢問。
「您是不是能賜給孩子們一筆津貼,數目和您給令弟的津貼相等。這樣,我願意帶他們離開這裡,回到科瓦城。他們原來居住的房屋太寬大,而且也賣掉了,我可以再找一間我們住得起的房子。」
「我一生中還沒聽過這麼荒謬的建議!」公爵很嚴厲地說,「溫妮小姐,妳沒有資格做孩子的監護人,而且妳太年輕,更不足以擔當監護的重責。」
眉娜沒有說話,只是聳聳肩。公爵說:
「昨天,我接到科瓦城家弟的律師寫給我的信。信上說明慘事的始末並通知妳和孩子們到達的時間。我知道郵車在半途上發生意外,所以信件耽擱了。」
「真不幸,我們比信先到。」眉娜自我調侃。
「的確不幸,」公爵同意她的說法,「但是,現在你們既然來了,我想我必須安排安排,使妳,溫妮小姐,覺得合適。」
他故意揶揄她。那種嘲諷的口吻使她難受極了,就像他打了她一巴掌。
「我想要求爵爺的第一件事,」她說,「是關於沙達的功課。他已經快十二歲,應該入學就讀。」
「以前,他有沒有好好練字、閱讀呢?」
「我想您慢慢會發現,他比大多數同齡的男孩要聰明、懂事得多。」
「妳一直都是他的老師?」
公爵的嘴角動了一下,她並沒錯過這種嘲弄的表情。
「我教沙達學語文,」她回答,「他的法語和意大利語都說得很流利。他的拉丁文由牧師負責指導,這位牧師是古文學家。」
「就只學這些?」
「不,爵爺,我還教他算術、地理和英國文學史。」
「妳看起來不像英國人。」
「我父親是英國人。」
「妳母親呢?」
「匈牙利人。」
「怪不得妳頭髮的顏色很特殊。」
眉娜並不答話,僅僅眨眨眼,揚揚眉。
「好吧,讓我們想想看,」公爵躊躇片刻後說,「我的侄子並不適於送到學校去唸書,因為他的名字太怪誕,或者套用我說過的,他的名字太戲劇化。」
「爵爺,您的見識錯得離譜,」眉娜回答,「『沙達』並不是戲劇化的名字。它是匈牙利一個受萬人崇敬的大家族的姓。安粹西·沙達伯爵是一位民族英雄,只要學過歷史的學生一定聽過他的事跡。」
她有意刺激公爵,看見他一臉驚訝,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在他還沒說話之前,她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