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安東奈特,」公爵夫人自以為慷慨大方,任他愛戀,這種毫不抗拒的態度頓時使蒙特裡沃如醉如狂,他高聲叫道,「是的,你說得對,我不希望你留有疑慮。此刻,我也渾身發抖,害怕我生命的安琪兒會離開我,我要為我們設想出一種不解之緣。」
「啊!」她低聲說道,「你看,還是我說得對。」
「請你讓我說完,」阿爾芒接著講下去,「我要用一句話打消你一切疑慮。你聽著,如果我拋棄你,我就罪該萬死。你整個屬於我吧!假使我背叛了你,你有權殺死我,我給你這個權利。我要親自寫一封信,信中將申明迫使我自殺的幾種原因,也要寫明我最後的安排。這份遺囑放在你手裡,它會使我的死亡合法化,這樣你就可以報仇雪恨,絲毫無需懼怕天主和活人。」
「我要這封信幹什麼?如果我失去了你的愛情,生命於我還有什麼意義?如果我想殺死你,難道我不會跟你一道去麼?不,你這想法,我很感謝,但是我不要這封信。如果那樣,我豈不會認為,你是由於恐懼才對我忠實的麼?或者說,對於如此交出性命的人,不忠實的危險豈不更具有某種吸引力麼?阿爾芒,只有我所要求的,才是難以做到的。」
「那你想要什麼呢?」
「你乖乖聽從,我完全自由。」
「天哪,」他大叫起來,「那我豈不跟孩子一個樣了麼!」
「心甘情願並且倍受寵愛的孩子。」她任憑他的頭留在她的膝上,撫摸著他濃密的頭髮,說道,「噢!對了,你這個孩子,受到鍾愛的程度,勝過自己的想像,可是很不聽話。為什麼不可以就這樣呢?為什麼不能將令我不快的慾望犧牲掉呢?假如我光明正大地就能給予你這些,為什麼不可以就接受這些呢?這樣你難道不感到幸福麼?」
「噢!是的,」他說道,「沒有任何疑慮時,我感到幸福。安東奈特,在愛情上,懷疑難道不就是死亡麼?」
忽然間他完全恢復了原來的樣子,表現出每個慾火中燒的男子模樣,能言善辯,討好逢迎。公爵夫人品嚐了大概得到秘密耶穌會法令所允許的快感,感受到精神上的震動。常常感受這種激動,已經使阿爾芒的愛情變得與上流社會、舞會和歌劇院一樣,對她必不可少。看到一個其優越地位和性格都令人畏懼的男子,對自己愛慕不已;使他變成一個孩子;象波珮那樣,與尼祿嬉戲(古羅馬暴君和他的王后)。很多女子都像亨利八世(英國國王、先後立王后六人,有二人因姦情被處死)的王后那樣,為這危險的幸福,付出了脈管中的鮮血。
算了,這奇異的預感!在她統治的這間小客廳裡,公爵夫人將她幾乎發白的金色秀髮偎依在德·蒙特裡沃的懷裡,他喜歡用手指撫磨其間;她感到這位真正偉大的男子小小的手按壓著她,她自己也撥弄著他絡絡濃密的黑髮。她心中暗想:「這個男子,如果發現我在玩弄他,是能夠殺死我的。」
德·蒙特裡沃先生在情婦身邊一直呆到凌晨兩點。從這時開始,在他眼中,她再也不是公爵夫人,也不是納瓦蘭家族成員;安東奈特已經脫去了偽裝,直到現出了女性的原形。這令人銷魂的夜晚,是巴黎女子所作所為中能被人稱之為「失足」的最甜美的序幕。儘管公爵夫人佯裝羞恥,故作嬌態,將軍還是得以見到了她身上少女的全部美麗之處。他不無道理地想到,這許許多多任性的爭吵構成了層層紗幕,一個純潔的靈魂用它將自己包裹起來;他必須一一揭開這層層紗幕,正如揭去她包裹著自己美麗身軀的輕紗一般。在他看來,公爵夫人是最天真無邪、最純真樸實的情婦,他將她視為自己最中意的女子。他終於使她就範,給了他如此多的恩愛,他彷彿覺得,從此以後他不能不是她秘密的配偶,而這個選擇是得到了天主同意的。他興高采烈地離去。
阿爾芒沉浸在這些想法中,懷著品嚐愛情歡樂的同時便意識到愛情的全部義務的人那種天真純樸的感情,緩緩地走回家去。他沿著塞納河畔前行,以便盡可能見到最廣闊的天空。他感到心胸舒展,他希望蒼穹和大自然也都更加遼闊。他似乎覺得自己肺部吸進去的空氣,比前一天所容納的更多。他一面走著,一面自忖,發誓要極為虔誠地愛戀這個女子,使她在堅貞不渝的幸福中,感到自己社交方面的過失每天都在得到寬恕。啊!充實的生活中又加進了甜蜜的激動!具有相當強大的力量能夠用專一的情感點染自己心靈的男子,偶爾凝望著總是火熱的一生時,會感到無限的快慰,就家某些宗教信徒在出神入化的時刻能夠注視神聖的光芒一樣。如果沒有愛情永恆的信念,愛情就毫無價值。忠貞不渝使愛情更加偉大崇高。
蒙特裡沃沉醉在愛情中走著走著,就這樣,他明白了什麼是激情。「我們將永遠結合在一起!」對這位男子來說,這個想法簡直是一個法寶,將他終生的願望都變成了現實。他根本不考慮公爵夫人是否會變心,這種關係是否能夠持久。不,他有堅定的信念。信念是一種美德,沒有這種美德,基督教就沒有前途。可能這種美德對社會來說尤為必要。這個直到此刻為止,只是通過最超出人力的行動、通過士兵幾乎是肉體的獻身這種形式來生活的人,現在第一次從感情來設想生活了。
第二天,德·蒙特裡沃先生早早來到聖日耳曼區。他在德·朗熱公館隔壁的一家人家有一個約會。待他事情辦完,就像人們回家一樣,到德·朗熱公館去。與將軍同行的一個人,將軍在沙龍中與他相遇時,似乎對他有些反感。這個人就是龍克羅爾侯爵,在巴黎的小客廳中很有名氣。此人有頭腦,有才氣,尤其有勇氣,是巴黎全體青年的表率。他也是一個風流人物,情場得意,經驗豐富,為人們所羨慕。他既不缺少財產,也不乏高貴的出身。在巴黎,這兩樣東西,對摩登人物來說,那真是錦上添花啊!
「你到哪裡去呀?」德·龍克羅爾先生對蒙特裡沃說道。
「到德·朗熱夫人家去。」
「啊,對啦,你上了她的圈套,我倒忘了。你在她身上是白白浪費感情,如果用在別處會好得多。我在銀行界可以給你找十個女人,比起那個有貴族頭銜的交際花來,要好上一千倍。她用頭腦幹的事,別的女人更加爽快,可以用……」
「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親愛的老兄,」阿爾芒打斷龍克羅爾的話,說道,「公爵夫人是個純真的天使。」
龍克羅爾頓時捧腹大笑。
「既然你已到了這步田地,我親愛的老兄,」他說道,「我就必須指點指點你了。一句話就夠了!你知我知,這話也不會產生什麼不良後果:公爵夫人屬於你了麼?如果是,那我沒得說的。好啦,把你的心腹話告訴我吧!你千萬不要浪費時間,把你美麗的心靈往忘恩負義的本性上去移花接木了!那個人肯定會使你苦心栽培的希望全盤落空的。」
阿爾芒天真地將真實情形作了匯報,其中詳細談到他歷盡艱辛贏得的各項權利。尤克羅爾無情地放聲大笑,如果他遇到的是另外一個人,說不定他就要為此送掉性命。可是單看這兩個人互相注視著,盡量避開人群,有如置身沙漠之中,在牆角單獨談話的情景,倒叫人很容易推想到,無限的友情將他們連結在一起,任何人間的利害關係都不會使他們鬧僵呢!
第五章
「我親愛的阿爾芒,公爵夫人這麼棘手,你為什麼不早些對我說呢?我會給你出點主意,叫你把這事搞得順手的。首先你要知道,我們城區的女人,也像其他任何女人一樣,喜歡沐浴在情愛之中。但是她們希望佔有別人,而自己不被別人佔有。她們違反了自然。宗教的法律原則,對她們,除了確切無疑的罪過以外,幾乎什麼都容許。你那漂亮情婦招待你的甜點心,是小小不然的過失,她在贖罪的清水裡洗洗就乾淨了。可是,如果你膽敢放肆,鄭重其事地要求她犯大罪,對這個你自然是視為至關重要的,那時你就會看到,小客廳和公館的門會怎樣極其輕蔑地立即對你關上。溫柔的安東奈特很快就會將一切遺忘,在她看來,你簡直比一無可取的人還不如。我親愛的朋友,到那時,你的親吻,會像女人對她的化妝品一樣,漫不經心地給抹掉。公爵夫人會像她擦去胭脂一樣,將愛情從雙頰上揩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