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遠,我有些不舒服,我們先回家好不好?」黎雪兒一張媚臉緊鎖眉頭,看起來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但張庭江卻輕易地看穿她可憐兮兮的表情背後的虛假。張庭江突然覺得有些累,她不想再陪黎雪兒玩下去了,於是不待雷之遠表示,她便先開口說道:「黎小姐看起來的確很不舒服,那我就先告退,不打擾雷先生照顧她的時間了。」
張庭江打起精神,強迫自己露出最得體的笑容為這場無聊的遊戲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望著張庭江翩然離去的背影,雷之遠心中五味雜陳。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離開嗎?
難道和自己多說一兩句話都讓她那 難以忍受嗎?
「之遠,這位張小姐和每個人都有說有笑的,怎麼對你就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對於黎雪兒的問題,雷之遠緊抿雙唇不予回答。
黎雪兒更加氣悶,她決定追根究柢。
「聽說你為她開了不少先例,不過看來她並不領情。沒想到我們魅力無邊的雷大少也有搞不定女人的時候。」
「別開玩笑了,她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雷之遠連忙否認,這不單是為了掩飾他被她說中的難堪,更是為了避免造成雷毅的誤會,雷毅和黎雪兒一向有交情,他不希望雷毅經由她的口中知道這些事。
「是嗎?」黎雪兒精神一振,緊鎖的眉頭立即舒展。雷之遠毫不猶豫的否認讓她十分意外,他不是口是心非的人,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你對她的確滿特別的呀!」黎雪兒的指責聽起來比較像是在撒嬌。
「那都是為了雷毅。」雷之遠一時嘴快脫口而出,想要煞車已經來不及了。
「雷毅?為什麼?」黎雪兒好奇地睜大雙眼。
算了,這或許是天意吧!雷之遠在心底歎道。
該是雷毅的他想藏也藏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就告訴黎雪兒,讓自己徹底了斷對張庭江的渴望。
第六章
可能是因為忙碌過頭,也可能是因為明天就要起程回到台灣,在結束MBM的慶祝酒會回到下榻飯店後,張庭江的精神反而變得更為亢奮,她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
睡不著的她決定一個人到飯店頂樓的露天酒吧喝杯酒。她爬起來換上白色無袖洋裝,外面披了件粉紫色的薄外套,站在鏡子前,用手整理一下頭髮;雖然睡眠不足,但氣色看起來依舊白裡透紅,於是她放下唇筆,決定就讓自己素著一張乾淨的臉出去。
為了讓客人清晰地看到舊金山美麗的星空,這間名為「晝夜一線間」的酒吧燈光打得十分昏暗,張庭江在侍應生的帶領下,選了一個面對海灣的位子坐下。
自從來到舊金山,她就一直穿梭在人群中,現在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沉甸心情,不被任何人打擾。
綴滿燈光的海灣大橋在藍黑的夜空中,就像一條璀璨的鑽煉,光亮耀眼、奪人心魄。
「美麗的女人最好不要獨自一個人來到酒吧,尤其是像你這樣擁有一頭烏黑秀髮的東方女人。」
雷之遠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在張庭江的背後響起,張庭江霎時震住了。
張庭江一回頭,看到一身黑衣的雷之遠正坐在自己的身後。他突出的五官在桌上蠟燭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比平常更俊帥了幾分,讓張庭江的心臟當下就漏跳了好幾拍。
雖然在兩個小時前,他才下定決心要徹底對張庭江死心,要把她原封不動地送到雷毅面前。但如今張庭江出現在酒吧,一看見她清瘦的身影,一看見她孤單的眼眸,他好不容易才築起的防備又瓦解了。
雷之遠起身換到張庭江這一桌坐下。自從她來到美國之後,他們之間總是隔著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單獨面對面還是頭一遭。
在異國夜風的吹拂下,往事歷歷在目,酒吧的音樂、鼎沸的人聲都消失了,無形擋在兩人之間的黎雪兒也消失了,偌大的天台只剩下彼此無言的心跳聲和若有似無的不安騷動著。
不知道為什麼,有股彷彿是積鬱已久的委屈,慢慢地自張庭江心底蔓延開來,這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兩年來,她的心情一直是反覆又矛盾的。
她不知道自己瘋狂的工作,是想藉著不斷的忙碌來麻痺雷之遠在她唇上留下印記的那一份悸動,還是想藉著出色的表現使席克文向雷之遠匯報公司的狀況時一定得提到她?讓遠在美國的雷之遠時時刻刻都必須記住台灣還有她的存在。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雷之遠的影像卻一天比一天的清晰。
張庭江原本不確定這種的牽掛是愛還是單純的吸引,直到酒會上看到黎雪兒挽著雷之遠親匿說笑的那一剎那,她才發現雷之遠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兩年不見,你變了很多。自信、優雅、從容不迫,你已經完全具備了優秀公關的特質。」雷之遠首先打破沉默。
「是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全是因為你教得好。」張庭江勇敢直視雷之遠的目光。
正因為發現自己的脆弱,她更要用冷漠來武裝自己。
「或許我不該把你教得那麼好。」雷之遠想起方才在酒會時,張庭江和其他男人談笑風生的情景,心裡就難受。
「你說什麼?」張庭江沒聽懂。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公司有你和席克文,我的存在與否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張庭江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濕了。他的意思是他還會繼續一直待在美國嗎?
即使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黎雪兒,即使黎雪兒說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話,但張庭江從雷之遠注視她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到了某些隱藏不住的思念。於是她大膽地以為,雷之遠這次和她見面後,可能會有想要回台灣的念頭。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想了,張庭江為自己的念頭羞愧不已。
她憑什麼認為雷之遠會和她有一樣的心情?她憑什麼認為雷之遠會因為她而做任何決定?她憑什麼認為那一吻的意義對雷之遠和她來說一樣重要?
「你的話也變少了,不像以前我說一句話。你就準備了七句話來對付我。」雷之遠開著玩笑說。
「對你來說,這個轉變是好還是不好呢?」張庭江忍不住問道。
然而話一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因為她意識到說這句話的自己看起來太過無助,就像個獨守空閏的怨婦。
雷之遠一震,他察覺了張庭江的異樣,以前那個驕傲的小獅子為什麼現在卻顯得奄奄一息?
「發生了什麼事?你願意說出來讓我幫你嗎?」雷之遠再也無法克制自己對張庭江的關心。
席克文說的沒錯,駐進心裡就是駐進心裡了。即使他離開台灣飛來美國,他心裡的張庭江依舊如影隨形、晨昏相伴,他的逃避根本就是徒勞無功。
他遲遲不回台灣,是因為沒有把握在每天和張庭江共處一室的情況下能夠做到不妄想、不妄動。他怕終有一天他會克制不了自己對她強烈的慾望,狠狠地將張庭江擁入懷中、死命地親吻,就像他夢中常常出現的情節與畫面。
但他沒有勇氣讓這種情況發生。
雷之遠情不自禁流露的情感卻被張庭江誤解為強者對於弱者的憐憫,這是她強烈的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她即使再不濟,也還沒有淪落到必須扮可憐、博取同情的地步。
「不勞你費心。公事上席總會幫我,至於私事,願意幫忙的人也不少。」張庭江刻意保持疏遠的距離,她決定壓抑自己的情緒,絕不在雷之遠面前露出半點脆弱的樣子。
「是啊!我差點都忘了,像你這樣有吸引力的女孩子,身邊當然不乏獻慇勤的護花使者。我的確是太多管閒事了。」雷之遠對於她忽然冷卻的態度有些氣悶,語氣也跟著銳利起來:「酒會上那些圍著你團團轉的男士呢?怎麼沒邀請他們一起來和你共度在舊金山的最後一夜?還是因為人選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選哪一個當你今晚的玩伴?」
「在你雷之遠的眼裡,凡是漂亮的女孩子似乎就應該像花蝴蝶一樣,成天待在男人堆裡打轉?」張庭江反問雷之遠的同時,突然有種念頭電光石火地在她腦海裡閃現。
或許,讓雷之遠誤認為自己就是個遊戲人間的愛情高手,會是個滿不錯的主意。
明天她就要離開舊金山了,而雷之遠就算會回台灣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或許她可以在這最後一夜為自己留下一些關於雷之遠的回憶。即使她在雷之遠的心裡毫無份量,但有「遊戲人間」的這層保護膜,她依舊可以在雷之遠面前保有其實早就支離破碎的自尊,而不會讓雷之遠發覺她對他莫名的愛戀。
既然自己的愛無法讓雷之遠知道,就讓它成為空氣--看不到卻實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