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日不見不曉得哪一天才能再見,說不定他等一下就被人掏出宅子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好不容易?」聽了,忐忑。「為什麼?」
要他在椅上坐下,等他靜心,這才說:「小姐剛受傷的那一陣子是昏睡不醒,等醒來,卻經常喊著頭痛;她早上不睡,夜裡更是嘔到膽汁盡光,我看得好心疼。」她哽咽。
「她傷了哪兒?」白了一張臉,咬緊牙根。
「大夫說傷了腦,這回要是能醫好,可能一些毛病也不能根治。」兩隻長滿皺斑的老手緊緊互抓。
「一些……毛病?」
不覺,淚水汩汩地淌。「小姐她現在耳朵不靈,說話也不清晰,手和腿有時候更昕不聽使喚,在吃了許多大夫的藥之後,還是一個模樣。」
瞪大眼,完全無法相信。緞兒……緞兒她是這樣地靈敏,於今卻讓他害得……「我不相信,奶娘,我想看看她。」
「濤少爺!」又拉住他。在她心裡,他雖然只是尋常人家出生,又或許現在有些落魄,但那赤誠向上的心卻是她一眼瞧得透的。自始至終她一直以為他和她家小姐會成一對,即使老爺反對,只是……只是現在……「嗚……」她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奶娘您?」
「濤少爺,小姐她可曾跟你說過她的婚事?」她心酸地問。
聞言,臉色驟冷,他點頭。
「我擔心……」
「怕緞兒嫁不成?」一般人家,誰會想娶一個帶有殘疾的媳婦兒?這回,他可是誤了她的姻緣?雖這想法令他心如刀割,而他也根本不想她嫁給別人,但他卻不得不思及。
聽了,婦人的淚只是流得更厲害。她搖頭,久久難言,等好不容易平復哭意,才說:「如果嫁不成,我就不需要這麼擔心了。問題是老爺根本不這麼打算,他壓根兒不想讓外頭的人知道,除了家裡的人,連那些看診的大夫都塞了銀兩讓他們改口。」
「改什麼口?」
「說小姐只是得了風寒,一個月後還是可以嫁到表少爺家。」望向床,又說:「如果那時真能好也就大幸,但萬一小姐還是這樣呢?難不成要等被發現之後才……」
「不該是這樣!」一拳擊向身旁的茶几,上頭的杯壺震得價響,他頓地起身往門口。「我找你家老爺!」
「濤少爺!」奶娘忙驚呼。
「奶娘……是重……濤大哥嗎?」正當兩人僵持不下之際,床上的人醒了。她問著,聲音雖不啞,但卻凝滯,好似咽喉裡哽了什麼,使她無法平順出聲。
「緞兒!」聞言,江重濤耐不住地緊了五指。奶娘的話……果真?睇住床帷,他頓下腳步,直至床帷被裡頭的人掀起一角。
「重……」她身體一滑。
「緞兒……」一老一少齊趨前,幸好江重濤動作快扶住了那差點摔下床的人,他往床邊一坐,臉色極度凝重。
凝睇著他,被扶著的緞兒忍不住揚唇。「你……怎連胡……都不刮?好醜。」話難以成句。
「你?」她的笑靨在他看來竟是無情的鞭笞,那令他心痛。
「我沒事的,奶娘……跟你說過了?」
她抬眼向老婦,但對方只是沉默,因為違背了承諾,她答應過若江重濤來,要跟他說她無事。
「奶娘都跟我說了,你……」
「一個月後……我要嫁人了,以後再不容易看到……你,今天你來……我高興。」困難地把一串話說完,只是她一說完,便也被帶入了一副溫暖的胸膛之中。「重……」
「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緊緊擁著她,好似要將她嵌進自己的骨血般。「以後我不行船了。」
「為什……」欲掙脫他的雙臂。不說賺錢餬口,不說他與她之間的感情,江上的生活於他來說便是生命呀!這她瞭解,且自小至大唯有更深刻地體會。難道,為了她,他想拋棄這些嗎?
「嫁給我,緞兒。」細細凝住她的臉。「嫁給我,以後我不行船了,這輩子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他甚是激動地說著,可,得來的竟是一場殘酷的回應,她……居然搖頭!
「不。」搖著頭,她說。
「緞兒你……你的意思是?」他抓著她的雙臂。
「我不嫁你。」嘴抿著,神情堅決。
「為什麼不嫁我?」好似在她眼裡捕捉到什麼,可又無法確定,但他相信若問,她一定也不會說。好久,迫不得已凜下心,他橫抱起她。「跟我走!」
「濤少爺!你不能這麼做,這樣小姐她……」婦人擋在門口,心慌地勸。而也在這時,房外頭來了人,他們疾敲門——
「嬤嬤,裡頭發生什麼事?緞兒怎麼了嗎?我怎麼聽到男人的聲音?快開門,嬤嬤!」是她家夫人,一定是聽到剛才房裡杯壺的聲響,所以……
「呃,夫人沒什麼,是老奴剛剛打盹,不小心摔了一隻杯。」婦人回頭扯著那失了理智的男人,幾近無聲地勸:「濤少爺,你快走吧,即使你想帶走小姐也是不可能的,夫人和老爺要是知道你在這裡,一定會讓人打你,快走吧!」
聽不下功,他心意已決。「就算我會被打死,我也要帶緞兒……唔!」猛地,他上臂處突然一陣痛,低頭,他發現那被抱著的人居然咬著他。「緞兒?」她咬得他泛血。
「放下我。」她說,只是他依舊不為所動。「放下我。」見狀,於是她又重複一次,而他這才將她放回床榻。
半伏上床褥,抬起臉,她五官之間乍現一抹笑意,那笑,是鄙夷的。
「我說……不嫁你,就是不嫁你,因為你窮,表哥……他……可以給我很多東西,他可以給我吃好穿好。」
「緞兒?」無法置信的不止江重濤一人,還有他身後的婦人。
「我……不想跟你過苦日子,所以……才會答應爹,嫁給大表哥。這麼說……你明不明白?我原不想說,但是……你逼我。」兩眸瞠大,無淚無嗔。
「我逼你?你認為我逼你?」握拳的手,顫抖著。
「不是嗎?在船上……我原就想說……但是那船帆……」
「你說謊對不對?是不是你爹逼你嫁?」問完,他更回眼對住老婦。「奶娘,是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事?」
「這……」被問得冷汗直滲,因為同時有兩人以懇求的目光看著她,那眼神幾乎要將她逼入胡同。
「嬤嬤,我確實聽到男人的聲音,你快開門讓我進去!」這時,門外人又敲門如擂鼓。
不得已,婦人只得擇一而言:「濤少爺,剛剛我說的你就當作沒聽到吧,你快走,再不走等老爺夫人進門就糟引快,快走!」她推他向另一邊的窗戶,開了窗,要他出去。
回眸看住緞兒,他沉重說:「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所以才這麼說,不過緞兒,請你答應我,你的病我一定會找來藥材醫治。在這之前,請你別作下任何決定,作下那些你不願意且會傷害自己的決定,好嗎?」床上人不語,他再問:「請你答應我,否則我不走。」離開窗邊,語意堅決。
然而聽著那如催命的敲門聲,緞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答應……你,你快走吧。」
「等我,緞兒……」
「快走!」
※ ※ ※
一個時辰之後,洞裡的水聲依舊不絕,蘇映潮覺得一股寒意襲來。
「好冷,這洞居然比水裡還要冷,是不見天日的關係嗎?難怪這裡要被稱為冥山陰府。」
抬眼望住那頂端的小洞,她自言自語解著無聊。而低頭,她挪了挪那被江重濤壓得麻痺的腿,又繼續手邊的工作。因為找不著繡針之類的工具,是以她以指甲慢慢幫他挑去手上紮著的幽冥花刺。
「真是怪花,花朵果實可以治病,花刺卻能致命。」她挑出一根,彈到遠處,嘴邊哼著。只是當她想彈去第二根刺時……「哦,想毒死我呀?呵,你下下……下下下輩子吧,啐!」那刺竟扎進她的指尖。不過幸好,它的毒液壓根兒不會對她這非人類產生效用。
而當她又要拔去第三根……
「唉,重濤兄,你昏了就昏了,做啥手臂繃這麼緊?」害她拔不出刺來。可一會兒她卻發現……「耶?你是不是會冷呀?」
原來他是冷到發抖,所以才會全身繃緊。
「好吧,既然這麼著,那找個東西先幫你保暖。」
雖然這麼打算,只是她左瞧右瞧,除了江重濤身上那條褲,就只剩下她自己身上這套衣服。這……總不能脫了他的下半身來蓋他的上半身吧?煞有其事地眨眨眼,須臾,嘴邊迸出一抹淘氣的笑。嘻,開個玩笑的,當然是脫她自已的嘍!
於是她將他的頭擺上石,再起身摸摸自己全身上下,選中兩件衣物之後,她脫了下來一件墊地上.一件蓋上他的身。
「這樣雖然蓋不到全部,不過應該暫時可以了,反正你一時半刻應該不會再醒過來。」打量著,點點頭。「那麼你就先待在這裡,我去找找有沒有出路,還有順便去揪回那隻鳥頭烏龜身。」對著躺在地上的人交代完,她選了個方向,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