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心底雖然大罵,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匕首隨著漏斗狀的渦流捲進深水。而不知是否眼花,當他再抬眼時,竟隱約看到花後頭有幾抹白霧的影子。
「鬼?真是鬼?是你們不讓我摘花?但是你們愈不讓我摘,我就愈得摘,因為緞兒需要它!」
怒目瞪著,他更是探手往花莖一抓,然……
「噢!」這花莖竟長著刺!
他摘下一朵,手掌也因而被莖上的花刺刺傷,那棘刺深入皮膚,直進肌肉裡。呵,這痛不算什麼,畢竟還是讓他採到了。他將花連同花莖緊緊抓著,接著又想再摘。
「呃!」只是霎時間,那前一刻被刺傷的手臂,居然拓開一陣劇烈的痙攣,那痙攣猛攻心間,讓他瞬時麻木了四肢手中握著的花也離了手。
怎麼?莫非……這莖上的刺有毒?難怪……難怪那漁夫僅僅摘了花瓣啊!
等他有所覺悟,卻為時已晚,他攀住巖壁的手指開始不聽使喚,更驟然鬆開了去,是以他立即被吸入了渦流之中,隨著水流旋呀族地,漸至筋疲力竭。
「傳說中的幽冥花呀,你果真就長在人將死之處。長在這裡,偷偷窺探著那些覬覦你的人,死在自己的貪心下……呵呵呵……緞兒,沒想到我採到了花,卻無法將它送去給你。甚至連命都沒了,緞兒……」
最後的空氣,自他苦笑開的唇間逸去,無力抵禦水流的他,在望了眼那永不得見的天後,便悄悄地閉上眼,任由那渦流將自己往黑暗的水底帶。
「江重濤!」只是當他以為自己已死之時,居然聽到一道嘹亮的聲音喊著,那聲音策人他腦際。是誰?他死不瞑目的眼,凝進一道身影,她自光源處直直泅來,朝他張開雙臂,模樣就像溫柔的慈母……「娘……」對著那影像,他無力地囈語。
聽了險些沒厥了過去。「娘?誰是你娘?我是蘇映潮,睜開眼!別死呀!」蘇映潮泅近江重濤身邊,搖撼著他,但他早已無了知覺,緊閉著雙眸,像已死去。
缺氣嗎?不多想,她湊上自己的嘴巴渡了些許空氣給他,可卻仍不見他醒來。「真是,早跟你說了別來的,還來!」
唉,算了,現在罵他,他也聽不見!
陷身於渦流中,蘇映潮也感吃力,尤其還抓著江重濤極沉重的身子,不再遲疑,她口中喃喃:
「叱咄,腳下之水皆我座下,呼邪,渦神浪鬼速從我令,萬、眾、淨、空!」
命令一出,轉眼間,那原本強大兇猛的渦流竟化為一波柔水,乖順地圈圍著兩條身軀輕輕繚繞、盤旋,而遠處也只剩幾道白霧不死心地叫囂嗚咽著。
見狀,蘇映潮只好掀開腰間竹簍,喚出旋龜:「破仔,水底冤魂我一向沒轍,你幫我趕趕。」
聞言,只見那竹簍擺呀擺地,且停了半刻。「破破!」忽地,裡頭噴出一道龜影,它直直對著那些難纏的白霧追去。
「呀呵,就知道這個你最行!」瞅著那在水底極其靈活的小影子,她笑,而低眼望住那江重濤,卻不住攢眉。
唉,上頭下雨颳風、浪又太大,看來還是得先找個地方避避。
第六章
乳色的岩石憐峭,如鍾、如筍、如柱般嵌掛在石壁上,地上水湟處處,無限擴張的空間裡,不絕地響著清脆的水流聲。
然,那水聲叮咚不斷,某處傳來的喃語聲也跟著不甘寂寞,她念著念著,還不時摻雜幾句罵。
「好累,累死我,沒事長這麼高大做啥?」由水底洞穴鑽進,蘇映潮好不容易才將江重濤背到了一處較乾爽的台地上。抬眼向那透著光卻高不可及的小洞,又愣瞪著四下一片白皚皚的景色。「啐,怎外頭下雨,裡頭也跟著下雨?這下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能不能出去、怎麼出去又是一回事,尤其你還不醒……喂,重濤兄?」
她輕輕拍著膝蓋上的那張臉,因為石頭硬,怕他不舒服,所以她才提供了自個兒的腿讓他當枕。只是凝視著他的臉,她又不禁想起他在水中,那堅定且毫不畏死的眼神,而心底亦悄悄生出了一股憐惜。末了,她悠悠地歎了口長氣。
「唉……到底是為了誰,你要這麼拚命呢?今天若不是我,你可死定了!」只是……呵,她卻還是忍不住要為他這份執著所感動。摸上他的額,她幫著拂去黏在上頭的濕發,解去他後腦上松纏的半截絛帶,並將他的長髮晾了開。「這個……等你頭髮干了再還你吧。」
將那絛帶收起,她又盯上他緊閉著的眼,挺直的鼻樑和豐厚的唇。
……唇?「喂,我有沒有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而且說話也很好聽?還有我……打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和一般男人不同?」
不知不覺,她摸摸那抿著的唇瓣,跟著,她低頭將自己的唇瓣貼上他的……而再抬起頭,她心中更漾起了一波波難以自制的悸動。天,她該不會真喜歡上他了吧?
原本,她還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他明朗的個性;原本,她還以為是因為他與她都是和江河息息相關之人,所以也才對他有著無比的親切感,沒想到……
唉,難道個性太簡單也是個錯?簡單挑個人就跟,簡單挑艘船就上,簡單挑個人就喜歡?努力想著,但到最後她還是以哀號收尾。她無力地以額抵上他的額。
「我知道我腦筋簡單,但是卻曉得根本不該喜歡上一個人,你是人哪,可我不是!天知道……天知道我現在居然連你想救的那個人都嫉妒,真希望她不是名女子。」先萬別呀!千萬別是!「『她』……不會是個女的吧,重濤兄?」抬起垮著的臉,呆呆瞅著他。
「唔……」
「呀!」
豈知那枕在她膝上的人居然在這時有了反應,她駭了一跳,立即站起。也因為這下意識的動作,咚地一聲,江重濤腦袋叩地。
「笨蛋!」罵了自己一句,又馬上趨前捧起他的頭。「不會有事吧?這下沒淹死卻讓我給摔死了。」
看著也揉著他的後腦勺,可他的鼻竟就這麼流出血水來。
「唉!不會吧?」她幫他擦去,同時也發現他的耳朵也跟著淌出血水。「這下死了。」這七孔流血是只有淹死的人才會有的耶!不行不行呀!重濤兄……
「你……」
「嗄?沒死?」正當她七手八腳幫著擦掉那流淌的血水時,那一直緊閉著的雙眸,緩緩掀了開來。
「誰……」半閉著眼,他啞問。
「誰?」兩眼似銅鈴。「我是蘇映潮呀,你看不清楚嗎?還是……還是腦袋被我摔壞了?不過摔壞就算了,可別摔死,你醒了嗎?重濤兄,醒了嗎?」
醒了嗎?醒了……
只依稀望進一張慌張的臉和一道慌張的聲音,江重濤便又沉沉地陷入那場糾纏他許久的夢露。而夢裡——
「緞兒!你醒了嗎?是我,重濤大哥。」趁著黑夜,他翻過了高牆,進入了那他從不曾由正門進去過的宅第,找著了緞兒的房間,他如同幼時一樣只在窗外輕喚。
只是這回裡頭的人並未像以往一樣,立即開了窗探出頭來。
「緞兒。」又焦心地敲敲窗片,但房裡依舊無聲。自那次在他的船上受傷後,他便沒再見過她,而至今也已過月餘。他還記得那一天將緞兒送到醫館,然後通知她爹娘來的時候,那場景是多麼地難堪。
她那本來就不喜歡他的爹不僅怒罵他窮人癡想,甚至對他拳腳相向;而她娘雖然多少清楚他這個與緞兒青梅竹馬的玩伴,可迫於當時的情狀,她也只是默不吭聲,始終哭著。對於這結果他雖感到無奈,但卻可以理解。
因為他們的女兒不醒,他所說的話、道的歉,就也入不了他們的耳。因為船是他的,打中緞兒的船帆也是他的,萬一緞兒真喪了命,自然也是他所害。
咿呀——當他正愁著無法見著那讓他夜夜難眠的人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個縫兒。
「緞……」他欣喜地抬首。
「噓,小聲點,進來,快進來。」哪知開門的竟是緞兒的奶娘。那個從小看著他和級兒一起玩要成長的婦人。「呀,還發什麼愣?萬一給人瞧見,不給抓去打才怪。」
婦人抓上揪然的他,帶他進門。
「你怎麼還來?」合上門後,她仍不敢大聲,她瞅住那高大的男子,訝異他的憔淬。
「我擔心緞兒,在醫館,我被擋在門外;她被送回來,我更沒有機會看到她,她沒事吧?」床前的帷幔低垂,他瞧不見裡頭的人。
「小姐她……」說到她的傷勢,婦人再忍不住紅了眼。
「很嚴重嗎?在船上我看過沒外傷,她被送回來之後我聽說她醒過來了,那麼……」心急,直往床邊走,但卻被婦人擋了下來,她拉他到一旁。
「小姐喝完藥,現在正睡著,別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