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場的人頓時全傻了眼。
「娘愛,你?」破天和毀地亦不例外,她們看著她臉上不知何時塗滿的鮮血,一時無法反應。
而且,那驚世駭俗的紅,又更凸顯了她綠眼的不尋常,此刻的她無疑像個說書先生嘴裡的夜叉!
「她就是傳說中的狼族巫女?」
「不會吧?狼族巫女應該很美才對?但是她……」覺得有異,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探,可這一探,他卻也撞鬼似地嚎叫出來。「妖……妖怪!她……根本就是個妖怪!」
「妖怪?」其餘的人滿腹疑雲,遠遠望去,那狼族巫女臉上的妝不過是艷了點,說她是妖怪,也未免太誇張了!
然而待他們擠上了台階,就近一瞧後,愕然的程度比起方纔的漢子,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綠眼珠……她的眼珠子居然是綠色的!」其中一個突地慘叫。
自他生了眼睛以來,就沒見過人長成這副鬼樣,兩隻眼睛居然就有兩種顏色,虧他們一夥子還將她當成了寶爭得你死我活的。
轉眼間,一干人滾彈珠似地全退下了階梯。
「……天殺的!原來我們全被騙了!居然拿個妖怪當仙女,呸!」
「瞧她鬼一樣的眼珠,發了狠說不定還會吃人!」
「咱這條小命還想留著,不快點走,一會兒要被生吃活剝可就糟了!」
又轉眼,全部的人竟風也似地全逃出了門外,只留下一陣陣的哀叫,迴盪在瞬時淘空的祭壇中。
可眼見目的達成,娘愛的心情卻沒有料想中愉快。
因為那一聲聲如置煉獄的哀嚎,確確實實是針對她所發出的,抹去了血,她也的確還是他們口中的綠眼妖女,永永遠遠也不會改變!
不知不覺,她一向沒什麼表情的五官,乍現些微落寞。
「瞧你,都把人嚇成那樣了,居然還一臉失望。」
一旁,那從頭到尾看著好戲的寒琰突然出聲,將仍發著愣的娘愛駭了一跳。
他……怎麼還在?她的眼睛頓時張成了兩倍大!剛才一團混亂,她還以為他也跟著所有的人溜之大吉了。
「呵……又想嚇人?可惜人已經全跑光了。」寒琰開懷笑道,並三兩步走至娘愛身前,伸出了修長的手指便往她臉上一抹。「雞血?沒想到你開玩笑的本事,居然會這麼高招。」
娘愛禁不住被他的舉動逼退了一些,思緒更沒由來地紛亂了起來。
寒琰又拉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耳語地對她說:
「你真是處處令人意外,堂堂的『狼族巫女』竟情願在寨裡任人使喚,合該是熱熱鬧鬧的招親,卻又故意鬧得雞犬不寧,這……如果今天不是已經覓得了我這個『良婿』,瞧你往後該怎麼辦?」
說罷,他便從前襟掏出一條帕子,準備向娘愛的臉畔抹去。
「你……做什麼?」
娘愛愕然,伸出手便撥掉了留有他味道的帕子,並任它可憐兮兮地飄到腳邊。
「糟糕!弄髒了,這下怎麼幫你擦臉?」寒琰不以為意,他撿起帕子,撣了撣,又準備對她說些什麼……
孰料娘愛竟閃過了他,走下階梯,頭也不回地就往祭壇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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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想做什麼?娘愛的手拳得死緊。
就像他自己說的,通過「天定」,不過只是想見一見面具下的人!現在他見著了,卻又賴著不走,甚至還對她……
一想起剛才的情景,娘愛的嘴唇便又被抿得退去了些血色。
她一直往林子深處走,直到走到了暖泉前,才停住腳。
她坐了下來。
盯望著水池中反射出來的自己好一會兒,終於,她強笑開來。
「良婿?擦臉?」她居然為了他一貫的戲謔而認真?實在可笑!
自她懂事以來,便已不再奢求任何人的關心與友善。因為,那些於一般人再簡單不過的給予和付出,對她來說,永遠只會是嘲笑前的假象、捉弄前的誘餌,她有自知之明!
每回只要她愈是認真,結果便只會被傷得更深!從族人和族外人殘酷,卻不造作的眼神中,她深刻地體認到了這點。
所以之後,她才會選擇用冷漠來保護自己,而到現在,她也才不至於被人們無所不在的偽善傷得體無完膚,心碎至死!
可是今天她卻挖了個陷阱讓自己往下跳,這……不是可笑,又該是什麼?
凝望水面,輕撫著綠眸,娘愛對天發誓,這將是她的最後一次愚蠢,否則……
「看吧?我早想說那些雞血一定會弄得你眼睛痛的。來!讓我幫你把它擦了。」
不知何時,寒琰已來到了娘愛身後,砸打臢了她的沉思,卻仍是笑容可掬。
「你……什麼時候?」
「你到的時候,我就到了。」
「……不可能!」她少說也來了一刻鐘有餘,可卻完全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此人的身手絕非她所能想像!沉吟片刻,娘愛只得這麼一個結論,於是她警覺地想站起。
「別!」寒琰一個箭步,手居然就搭上了娘愛的肩頭。「別這麼快又想走,一直追,我可也會追累的。」
仰望著寒琰無懈可擊的俊笑,娘愛不安到了極點。
因為他拿捏得宜的手勁,雖不至於讓她感到不適,可也沒法子順利站起。
「為什麼老躲著人?」他坐了下來,想著她不喜近人的個性。
「為什麼老跟著我?」她口氣不佳,因為行動受限,所以只好這麼反擊。
「因為你是狼族巫女。」
「與你何干?」
「當然有關,我可是你的良婿,你忘了嗎?」他眨眨兩尾飛鳳,認真極了。
「你不是!」她終於忍不住大聲了點。「雖然你通過了『天定』,可也已如願見著了巫女,既然目的達成,就該依言離去。」
她不相信他會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咦?我曾說過這話嗎?」他耍賴似地搔搔頭。「好像不是喔!我雖然說過想見見面具下的人,但卻沒說過見完就要離開,不是嗎?」
很奇怪,當他一曉得「狼族巫女」就是她時,他便也改變了初衷,而且是毫不猶豫地。
「你?」
娘愛知道說不過他,也逃不出他的掌握,於是只好撇開了臉,不再理他。
「生氣了?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但這總比沒反應的好。」
說完,他便放開她,自顧自地掏出髒了的帕子,放進池水中,搓搓揉揉又擰乾。
見他好不容易鬆手,娘愛自然逮著了機會想站起來,可她也才那麼一動,他便又出聲喊住。
「就這麼走人,損失可會很大的。」
娘愛頓時僵住,因為她知道他不會無病呻吟。
「……什麼意思?」不得已,她盯住始終噙著笑的他。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希望我留下來嗎?」
聽了,娘愛更加疑惑,因為她是巴不得他離自己愈遠愈好,而他也清楚這一點。
寒琰咧開一口白牙,煞有其事地說道:
「看來,你是真忘了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得解決。如果你不好好『利用』我,待會兒回村子,那兩個嬤嬤可會輕易饒過你?」
「她倆?」
「可不是?」方才離去時,他看她們一臉想將人拆骨剝皮的模樣,也就知道事情並不簡單。
所以他隱約能知,眼前的她,在狼族人的眼裡,似乎並不像印象中般受尊崇。
這下娘愛聽懂了。
「那又如何?」可她仍是冷冷地睇向池水,不想去多想破壞「天定」的結果。
「我可以幫你。」他又將帕子遞到她眼前,跟著做了個抹臉的動作。
「不需要。」
「你是說不需要帕子上還是不需要我?」
「我不需要你的帕子,也……」
「我就曉得你不會拒絕我。」他狀作無心地截斷她的話,又狎笑道:「說來我是自願幫你,所以也沒有太多條件啦!」
「你……說什麼?」
「我說我絕對會幫你,但第一個條件就是你得先把臉擦擦,你總不想讓你的白狼朋友也認不出你來吧?」
他極滿意她那近乎發怒的反應,嘴兒紅嘟嘟地像榴花,可愛透了。
「那天……你真的看見魅羅了?」順著他話尾而下,她突地脫口而出。
「它叫魅羅嗎?好名字!」提起那匹絕無僅有的美麗白狼,他的眼睛便不知不覺發亮。「你在這兒,那麼它現在應該也在附近吧?」
他好奇地覷向林子。
意識到自己已落入寒琰的言詞陷阱,娘愛立刻沉默起來。
回過頭,寒琰瞧見娘愛變得警戒,於是試著以笑解套: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好奇。」
娘愛沒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掬水洗著臉上乾涸的雞血,待龜裂狀的障礙物除去後,她那自然泛著胭脂紅的芙顏,霎時吸引住了寒琰的目光。
「曉得嗎?其實,你長得挺討人喜歡的。」他不自覺地讚歎,因為眼前的她,無疑就像一朵瀕水白蓮,不經雕鑿,卻清新地渾然天成。
「你沒必要將唾沫浪費在我身上,我不吃這套。」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清楚得很,他會這麼說,一定別有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