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跟我到祭壇來!娘愛,招親這件事關係族裡數百年來的傳統,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你!」
繡芙蓉2003年8月23日整理製作
由不得她?
除了開口說話之外,哪一件事由得她了,娘愛冷冷望向祭壇上裊裊飄升的白煙。
她沒法決定自己該不該出生,更沒法選擇自己眼睛的顏色,就好像她身子裡明明就流著狼族巫女的血液,卻得被當成綠眼妖女一般歧視地無奈。
她的存在,注定是個笑話!
「那些袍子和飾品,都是招親當天你得穿戴上的,先套套看。」
破天在壇旁的大位落坐,她指向壇桌上一堆作工精細,造型特殊繁複的衣物和金銀飾品上示意娘愛試穿。
娘愛瞥都不瞥,她只是默然地瞅住供桌頂端,那可望而不可及,不具實體卻得數百名族人尊崇的神祇──神狼大君。
「醜丫頭,姥姥同你說話,你聽是沒聽見?」瑾魚喝斥,如果今天換作是她,見著了桌上一堆金啊銀的,眼睛早已被炫得張不開了,哪還會裝聾作啞又拿喬。
娘愛收回視線。
「那些東西我不會去碰,招親當天我也不會到。」她看著兩名老嫗。
「這件事,不是你能決定的。」毀地的聲音較破天多了一絲柔軟,但仍具威嚴。
「我的命運似乎只取決於你們兩人。」
娘愛從不稀罕自己身體裡的血液,自然不在乎巫女身份帶給她的束縛。是以,她對眼前兩個「監視者」的態度亦不卑不亢。
毀地瞧向娘愛,嘴邊掛著一抹無溫度的笑。
「你的命運早在你出生的的那一刻就已決定好了,要怪就怪你娘非將你留下來惹人非議,我和姊姊只是遵照『神狼大君』的指示,做好巫女守護者的工作罷了。」
狼族巫女等於是大君的凡間化身,香火延續順利,也就代表狼族世代生生不息,而身為「守護者」的她們,地位也因此崇高。
「守護?」娘愛不以為然。「或許你們只是貪慕那份虛榮而已。」
只要是人,就逃不了愛慕虛榮的天性,更何況「守護者」理所當然擁有族人們的景仰,和享有族人累世囤聚起來的財富的權利,所以,她們怎會不趨之若騖呢?
可悲的是,一向被棄若敝屜的她,此刻竟還得為她們堂而皇之的理由,生兒育女,任由擺佈!
「醜丫頭,你膽敢出言不遜,我要不代姥姥懲治你,我就是白跟了姥姥!」
瑾魚著實討厭極了娘愛不動如山的表情,她動作迅速地抽出原本蜷縮在檀木桌上的長鞭,咻咻兩聲,眼看著就要往她嫉妒的人身上抽去……
「瑾魚,你退下!」破天準確地撈著了鞭尾,她一個巧勁,便輕鬆地將瑾魚拉退了一大步。
「姥姥!」
「沒有我的指示,你不得擅作主張。」
「可是──」
破天又遞給瑾魚一個嚴厲的眼色,瑾魚這才忿忿地退至一旁。
「你,聽是不聽勸?」破天又問。
「山下的人,沒人能分辨得出巫女的真假,縱使是被選定的男子,也一樣沒辦法辨認。與其找我,倒不如找個聽你們話的姑娘頂替來得實在。」
娘愛撥動黑髮,露出一向不欲人知的碧綠眼眸,那亮如寶石的異色眼珠,有著魅惑人心的魔力。
「你──」破天也不由地被她吸引住,她倒抽口氣。
倏時,娘愛勾起一道瞭然於心的冷笑。
「連姥姥都受不了我這顆眼珠子,那麼,山下的那群『凡夫俗子』見著了本巫女的真面目,又如何不逃之夭夭呢?」她指的是那些前來招親的男子。
娘愛掃了面露嫌惡的瑾魚一眼,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祭壇。
「站住!」
破天急忙穩定心思,她送出一道掌風,不重不輕地關上了娘愛身前的祭壇大門。
「如果事情真這麼隨便,十年前我早一刀劃破你的喉嚨了!」巫女的血統不容抹煞,娘愛頸後的朱色牙形胎記就是最好的證明。
「後悔了?」
「你要能生出個正常的女嬰來,我們就不會後悔。」毀地終於說出她們留下娘愛的最終目的。
聞言,娘愛只黯然地輕笑一聲,跟著探手欲打開祭壇大門。
「如果你再如此固執,就有人會因此遭殃!」破天終於耐不住性子。
娘愛縮回手,靜靜反芻著破天的話。從小至今,她無父無母更無任何牽掛,她這麼說,是指──
「你是指『魅羅』?」
魅羅是她十年前撿到的一匹白狼,她和它素來形影不離,但如今它以長成一匹能統御山林的大狼,任何人,即使是能百步穿楊的獵戶都沒能奈它何。
她們以這個作為威脅,根本是白費心機!
「魅羅?沒想到你的玩伴還有個名字。」瑾魚意外地哼了聲,她一直認為能和體型碩大的野獸玩在一塊兒的,也只有娘愛這種「不近人」的異類。
「白狼?我們可動不了它。」毀地回道。
不是魅羅,那她們究竟指什麼?娘愛有些不安,她站直纖長的身子,回過身。
「是煞血暗門的人,如果你不順從,他們就得遭受池魚之殃。」破天睨住她。
「你們讓人跟蹤我?」
一年前,她和魅羅在林裡戲耍,不巧被一名族外人撞見,他誤以為她正遭受大狼的攻擊,因而想出手「相救」。
當時,為了不讓那名「好心」的男子抑或是魅羅受傷,她只好先遣走魅羅,讓那名男子順利地「救」下了她。之後,男子見她無依,便帶她進了銀狼山內的馬賊寨子,並任由她去留。
而那名男子,也正是鼎鼎有名的「煞血暗門」門主,「銀狼四梟」之首的「藥皇」──聶驍。
「你沒事就淨往那裡踱,那裡比起族裡,可好玩吧?」瑾魚尖酸地湊上一句。「就沒見過好好的巫女不當,偏偏愛讓一群專搶馬的賊人當下人使喚的,我瞧醜丫頭你真是天生的賤命!」
娘愛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
「怎麼樣?」毀地問。
娘愛沒答話,但仍不由地遲疑。
在那各種人物雜集的寨子來來去去一年,雖然和裡頭的人尚且談不上什麼感情,而他們也一直當她是個性情古怪的下人。但,那裡總歸是她解悶的去處。
因為掩飾得好,在煞血暗門,她最起碼不會被當作「妖怪」看待。
「只要做完我們要你做的事,替族裡留下巫女的血脈,之後,你要到哪裡,便是你的事。」破天一針見血,毫無隱諱。
「你們,要還我自由?」
「不經過『天斷』,如何?」破天一臉偽善。
娘愛不禁訝異。
因為依照古例,為避免狼族獨門功夫外傳,想脫離狼族下山的族人,都得熬過一種廢去全身功力及挑斷手筋的殘酷儀式才行,而她們居然連這個都拿來當條件。
同時,她也覺得可悲,原來神聖不可攀的狼族巫女,在人心貪慾的污染下,竟也成為等待「配種」的野獸。
何其卑劣呀!
又默然片刻,娘愛突然笑了開來。
「好,就如你們所願。」
本站文學作品為私人收藏性質,所有作品的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親口答應!
或許是因為她們數十年來對她的不平待遇,抑或是想和身體裡的血液賭一口氣。答應招親,終究只是她玩笑的第一步罷了。
走向森林深處,娘愛的唇邊不自覺溢出一抹謔笑。
她從來不曾在乎過別人的看法和感受,但一想到方才破天和毀地因為她的合作而喜出望外,她就不禁想放聲大笑。
這種奇異的感覺,可是十七年來頭一遭呀!
娘愛在一池隱藏在石山後頭的暖泉前停住腳。她在池畔坐下,並脫了鞋,將雙腳泡進白煙飄渺的熱液當中。
忽地,她朝深遠的林內長哨一吹!
一陣幾不可聞的騷動,由遠至近,伴隨著林內哨音的迴響,悄悄落至娘愛身後。
一匹潔白如雪,壯碩且高大的白狼,緩緩走至娘愛的身旁,高貴的姿態像極下凡的神獸。
「魅羅。」
她親匿地撫玩著它頸間的柔密細毛,並以頰蹭了蹭它結實的胸肌。
它是她唯一在乎的,只要摸摸它,一切的不愉快似乎就會立即煙消雲散了。
「魅羅,娘愛今天好高興。」她習慣和它說話。
白狼褐金色的圓眼,靈性地望住身前咯咯輕笑的人,它輕輕噴氣。
「你知道?」它一向聽得懂她的喜怒哀樂。
白狼溫馴地伏了下來。
「只有你曉得我的心情,那些虛偽的人,比起你,連菜渣都不值。」她知道它才用完餐。
獵殺後,它的鼻息間固然殘存著腥甜味,但爪上、身上卻不曾留下任何污穢的痕跡,這是它引以為傲的天賦,更是它凌越其他狼只的地方。
它活脫就是一個王者,孤傲又尊貴,習慣血腥卻又清靈不染,一如潔淨的毛色。
「魅羅,娘愛……羨慕你,有時我寧願自己是匹狼,踏著地,望著天,活得毫不勉強。」
白狼像聽得懂她的話似地,以寬闊的額頂了頂她的手臂,逗得她吃吃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