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種人間不可能再現的絕艷,是天仙,又有誰還敢不自量力地與天上玄姬比美呢?
「陽兒啊,你可真是娶了個美媳婦了呢。」皇帝摟著蘇賢妃,呵呵笑地走近他們。「朕本來以為朕的賢妃已是人間絕色,沒想到我兒皇妃亦不遑多讓啊!」
「皇上,您說什麼呀!」蘇賢妃立刻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都已經老了,哪還能和年輕女孩相提並論呢?
賢妃和藹的目光落向襲月,打一照面,賢妃便對她起了無限的好感,溫柔地拉住她的手,慈愛地道:「襲月,大宋和西夏多有不同,你若有什麼不習慣,儘管對母妃說,什麼事都可以的,你可千萬別客氣啊!」
所謂的母親或許便是像這樣的吧!
襲月望著蘇賢妃慈祥的眼神,指尖傳來她溫暖的體溫,眼底竟猛地一熱,突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僵硬地點點頭,含糊應了聲。
珣陽望著這景象,不期然竟想起蕭時痕曾說過的話。
「時痕說過襲月和母妃長得像,現在看看還真有點道理呢。」他雖然含笑,但因念及故人,眼神總不禁染上幾許黯然。
他此話引起皇帝的興味,眼光登時梭巡在兩張國色之間。他也像發現了什麼一般,有趣笑道:「的確,不點破,說不定還真有人會以為她們是母女呢。」
母女……賢妃才一聞言,笑容便整個僵在臉上。
皇帝這才猛然驚覺自己說錯話了。
他怎會忘了?不管再經過多少年,當年那失蹤的小公主,對賢妃而言永遠是種強烈到可以令她瞬間僵硬的痛苦。
「賢妃……」皇帝想說些什麼,但才開口,卻啞然地不知怎樣才能補救。
珣陽望著父母奇異的神態,雖然不明就裡,卻還是漾開了個大大明朗的笑容,想沖淡這沉重的氣氛。
「父皇,母妃,咱們還是趕緊入席吧,瞧你們餓得臉色都發青了。」他張開雙手環住雙親,刻意打趣。
「瞧這孩子,又說的什麼瘋話!」皇帝忍不住被他逗笑,毫無怒意地責罵他。
珣陽從小便是這麼體貼,總是一句話便能讓他忘卻種種的憂煩不快,又怎能怪他會對此子愛之逾恆呢?
「真讓遠來嬌客看笑話了,我們趕緊入席吧。」賢妃對襲月露出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擺明是兒子的瘋言瘋語讓她見笑了。
襲月淺淺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什麼遠來嬌客,襲月已是我們家的人了呀!」珣陽一邊抗議,一邊緊張地偷瞄著她那看不出有什麼心思的美顏。
「是,是。」蘇賢妃無奈地笑歎。受不了兒子的護妻心切。
大伙都入了席,諸多珍饉佳餚也陸續如流水般端上�面。宮廷豢養的絲竹班和舞妓也在花團錦簇中翩翩起舞,粉飾太平的繁榮景象渾然不似才剛經歷一場幾乎滅國的天大禍事。
皇帝開心不已,和身邊的蘇賢妃說說笑笑,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落在襲月的眼中,卻是如此地刺眼。
她在桌底下顫抖地握緊了小手,胸中燃燒的恨意讓她幾乎控制不了自己。
這就是害死她娘的人嗎?
為了他的心狠手辣,她記憶中的爹從未展顏笑過;為了他的滅絕天良,她的童年天天在傷痕纍纍中度過。
就在他們父女倆為了他的罪愆,而在這無邊苦海中折磨翻騰的十多年間,他卻日日浸淫在這片奢靡安逸、歌舞昇平。這是多麼地不公平,多麼地……
襲月低喘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些。
不,現在人太多了,她必須克制自己。但是今夜……她雙眉緊蹙,抿白雙唇。
就是今夜!大宋皇帝是這麼一個應殺、該殺的人,她不該再掙扎。是的,就在今夜。該走的走、該留的留,就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這夜做個了結吧!
「襲月……」珣陽才偏頭想對襲月說話,她冷然而淒厲的眼神卻瞬間凍住了他。
她在想什麼?
珣陽望著她,像是被丟入另一個全然陌生的時空,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而當他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他更是如墜極寒冰窖,透體冰涼。
為什麼襲月要用那樣憎恨的眼光看著父皇?
就彷彿……就彷彿他們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可……是什麼呢?
襲月生長遠在西夏,她怎可能和父皇有過什麼冤仇?
珣陽整個人都傻了,自始至終只能怔怔地望著襲月。他有滿肚子疑問,可口唇掀動,竟是顫抖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月黑風高的晚上,連星子也黯淡得不見蹤影。
襲月又換上了夜行衣,當她躡手躡腳地離開珣陽宮的時候,她再度對他深深一回眸。
終於到結束的時候了。
她掩不住面上的哀戚,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好結局的!
為了她爹、為了她娘,她非殺了狗皇帝不可!但是他對他父皇如此敬愛,他又怎可能原諒要殺他父皇的她?
他一定會恨死她,而這毋寧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回憶。
所以,她決定了。襲月轉了身,用衣袖將盈睫的淚滴拭去。她決定讓一切在此刻中止,就讓她的回憶停留在最美好的這刻!
她纖足一蹬,輕盈的身軀立刻如飛燕般隱沒在夜空之中。
珣陽掀開紗帳,漆黑的眼神追著她離去的纖細背影,玉面登時慘淡如灰。
不祥的預感遽然攫住他整個人,他雙手握緊得簌簌發抖。
他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有愧於心的事,但是天哪……
為何要如此待他?
繼上次刺客來襲之後,宣和殿的警備加強了不知多少倍。
貪生怕死的狗皇帝!襲月嘴角一撇,心中不禁鄙夷。但任他再多加幾重衛兵,卻又奈得她何?
無聲無息地放倒了好幾名侍衛,襲月一路毫無障礙地就要潛進宣和殿。當她又要出手點倒門口守衛的衛兵時,一雙手卻突然截住了她的動作。
襲月反射性地展開武藝,狠准地往那阻礙她的來者攻去。她與那人在電光石火間便對拆好幾十招,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佔不到對方的一點上風!
襲月心一驚,沒想到大宋皇帝的身邊竟也有如此高手!
但她可不能在此時退縮,離開的退路已安排好,錯過了今晚,她便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除掉大宋皇帝了。
於是她更拚上了十分功力,一招狠過一招,就是要把對方立斃掌下。
珣陽的心在流血,今晚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當真就認不出他嗎?
他耳中聽著她出招時的虎虎風聲,知道她使上了全力。她是認真的想除掉那些阻擋她謀害父皇的障礙。
那麼,他也是其中之一嗎?
她嫁給他,擁抱他,她的聲聲愛語、句句誓言,究竟是真心相許,抑或只是她為達成目的的虛情假意?
他想著她第一次說愛他的盈盈淚光,和現在欲置他於死地的招招奪命,那極端的對比在他腦中不停旋轉、盤繞,教他頭疼欲裂。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真的再也弄不清楚了!
珣陽突然胸痛如絞,不由得奮吼一聲,爆發全部的功力,一瞬間便逆轉了局勢。
她根本無法與他匹敵,轉眼間便被他牢牢制住。她掙扎卻動彈不得,不禁情急地低聲道:「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他發現了她,卻不立刻大叫引來士兵,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人?」珣陽苦笑出聲,而襲月的背脊在瞬間僵硬。
一陣強勁的夜風拂過,吹散了月前的濃密黑雲,明亮的月光霎時灑落在他苦澀複雜的俊容上,映在她水漾明晃的亮瞳裡。
她睜大眼,牢牢地盯著他,風聲呼呼地響,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她只是怔怔地瞅著他,覺得……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毀滅了。
他拉著渾身僵硬的她,飛身離開宣和殿。
其實要去哪裡他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不能再留在這裡。
他混亂盲目地在宮簷上飛躍著,直到他們雙腳都踏著實地,才發現原來已照著舊日習慣回到了珣陽宮。
一鎖上宮門,珣陽才一把推開襲月。他看見她跌坐在牆邊,可是巨大的痛苦已讓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為什麼?」他顫抖地開口,被背叛的憤怒籠罩住他全部心神,讓他低聲怒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背脊一震,卻偏過蒼白似雪的側面,不發一語。
她的沉默讓他更加憤怒,整個人撲上前去搖晃著她。
「你說話!說話啊!你為什麼要當刺客?為什麼要謀害我父皇?我是那麼的信任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語氣中的傷痛像針般刺傷了她,讓她激動無比、反射性地揮開他的雙手。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使盡全力地想推開他,她怕了,她好害怕看到他那雙痛苦的眼神。
可是他不讓她拒絕他,用力地攫住她的面頰,強逼著她直視他的雙眸。
「為什麼?為什麼?」他炯炯地逼視著她,只想求得最重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