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瓏兒!」他不禁氣惱地低吼。他愛著她的一切,可現在他卻不得不恨起她那該死的責任感了。「你就不能多為自己想一點嗎?」
「我是不能。」她撇過眼神,語氣無比淒楚。「照顧寒家是我對爹的承諾。為了他們,我願做任何犧牲。」
「所以就包括了你的幸福?」也包括了他的幸福?他深深地瞅著她,眼中儘是心痛。
她不語,只是苦笑。幸福?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自己曾擁有過這項東西。
一片靜默降臨在室內,兩人又陷入了僵持。但是房外的人卻再也看下下去了,靜兒首先忍不住衝進房中。
「小姐,您別再固執了。求求您,快和公子離開吧!」她心焦如焚。
從上次小姐和公子從後山回來之後,太守府對他們寒家的監視便愈來愈嚴密。他們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天亮之前是他們守備最松的時刻,如果小姐再堅持下去,又要錯失一個逃走的良機了!
「靜兒?」玉瓏驚訝地望向靜兒。「你在說什麼?你不是最明白我堅持的原因的人嗎?」
「靜兒當然明白,可是靜兒……不,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大家?」玉瓏愣了一下。
「小姐,您就離開吧。」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入,當玉瓏望見那抹年老卻依舊精壯的身影時,不禁瞪大了眼。
「猛叔?!」猛叔是她爹生前麾下最有力的將領,但從她爹死後,他便併入了太守的管轄之內。可是如今……「您怎麼會來?!太守他──」太守不會責罰他嗎?
「別再管太守了!」猛叔的聲音滿是厭惡。「他多行不義,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小姐,您何必為了他的作惡多端而賠上自己,這多不值得!」猛叔瞪著她,眼中頗有責怪之意。
「我……」玉瓏被猛叔炯炯的目光一瞪,不由得膽寒一顫。「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下意識地反駁。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猛叔望著從小看到大的小姐,心裡又氣又疼。「難不成小姐是心甘情願嫁給鍾達棠?」
當然不是!一句話痛砭心穴,玉瓏頓時落下兩行清淚。
「我只是希望大家好……」她虛弱地解釋。
「如果真是為了大家好,就別再為難自己了!」猛叔終於忍不住氣得大吼。他只是個老粗,永遠也弄不懂小姐心中有多少反覆的掙扎。「看到你這麼痛苦,以為我們心裡會好受嗎?這種犧牲別人換來的幸福,我猛虎就一點也不希罕!」
玉瓏猛然踉蹌,猛叔說的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刀往她心口上插。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滿面鐵青的猛叔。
啊……她從不知道,莫非她自以為是的犧牲在大家的眼中原來竟是這樣地無謂與不堪?
她臉色死白,所有信念的根底彷彿突然被打碎。她慌亂地搖著頭,根本不知自己該怎麼辦了。
靜兒搶上前去扶住了她,她知道,要說服小姐,只有趁現在了。
「小姐,我們感激您對我們的好,可是,論犧牲,我們也想為您犧牲啊!」靜兒一句比一句激動,幾乎要咬牙切齒了。「鍾太守的刁難算什麼!從老爺建家立業、和金人苦戰以來,我們寒家人什麼苦沒吃過,我就不信,我們撐不過鍾太守這小小的難關!」
「靜兒……」玉瓏惶然地望著靜兒,心中已完全失了主意。
「小姐,跟公子走吧!別再顧慮我們了!」靜兒堅定無比地望著玉瓏,將她往厲勳的懷中一推。
「我……」玉瓏毫無抵抗能力地被推向厲勳,但在背脊接觸到他溫熱的胸膛時,她慌亂的腦袋卻突然一醒。「我不行……我……」她可以嗎?她真的可以走嗎?
「瓏兒。」
他的聲音奇異地安撫了她。當他灼灼的眼眸對向她時,亂烘烘的世界突然寂靜了下來,除了他的聲音,她發現自己什麼也聽不見了。
厲勳擁著她,捧著她的下顎要她看著自己。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她回答,他一定要知道。
「你說過你愛我,這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真的愛你。」她毫不思索,真切地回答。
「那你就跟我走吧。我們兩個,這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他壓抑地低聲道,是請求,也是承諾。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什麼了,望著他深情的眼眸,玉瓏的喉頭不禁迸出一聲哽咽,她撲上前緊摟著他的頸項,發了狂似的點頭,泣不成聲。
「嗯、嗯。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玉軒早就準備好了,當他聽見姊姊終於決定逃離的時候,忍不住迸出一連串的歡呼。
他開心地跳個不停,還是靜兒費了好大力氣才拉得他站好。
玉瓏看得好笑,可又忍不住鼻酸。她挽住靜兒,哽咽地道:「你真的不一道走?」
「多一個人多一個累贅。」靜兒也被她的真情惹得鼻酸,卻還不忘催促她,「小姐,您別擔心我,還是快走吧。」
「可是我捨不得你。」玉瓏眼淚直掉。
「小姐……」靜兒眼眶也紅通通。她也捨不得小姐啊!
她們兩人的依依不捨讓厲勳歎氣。再這麼下去,他們真的不用走了。於是,他索性開了口。
「不然靜兒也一道走吧,多一個人我還應付得來。」
「真的?!」玉瓏喜出望外,整張臉都亮起來。
他愛憐地撫向她的髮鬢,真是愛煞了她。「還假得了嗎?」
「可是……」倒是靜兒不想增加他們的負擔。
「沒關係,小姐和少爺也要人照顧啊。」厲勳瞭解她的想法,諒解而溫和地對靜兒笑笑。
於是一行四人就此成行,雖然他們為了不引人注意,不敢向大家告別,但是直到出了後門的這段路程中,寒家所有僕婢全都摸黑站在路邊,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睜著一雙雙淚光滿盈的眼睛目送他們最敬愛的小姐離去。
這讓玉瓏激動不已,差點又要反悔不走了,虧得厲勳半強制地將她拉出後門。
他們不走城門,改從宣州天險夜明山離去。夜明山叢林密佈,又有山鬼傳說流傳,平時罕有人敢接近。但對逃亡的路線而言,卻是再適合也不過了。
「瓏兒,小心腳下,路很崎嶇。」他扶著她越過一橫斷木。「還行嗎?」他關心地問。
「我可以。」玉瓏點點頭。雖已滿頭香汗,硬是不吭一聲。
「再一會兒,過了前面那道坡,我們就能出宣州了。」
他咬咬牙,知道她體力其實已快不能負荷,但他們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停下。為了減輕她的心理壓力,他還刻意將前方那道陡崖輕描淡寫帶過。
「嗯。」玉瓏毫不懷疑,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厲勳感受到她的信賴,精神不由得大振,拉著她,更加快了腳步。就算是一刻也好,他想早日離開宣州。
他們快速地走著。越過了這片樹林,陡崖就在前方。樹林盡頭隱耀的光點,彷彿就是他們的希望,眾人不禁更加快步伐。
但是,樹林的盡頭,希望的長相卻突然變了個樣,密密麻麻的火炬佈滿了山野,紅色的火光映得他們臉色更為蒼白。
厲勳直覺伸手護住了身後的人,他沉下俊顏,狠狠瞪著得意地向他們走來的鍾達棠。
「想逃?哼,想得美呀!」鍾達棠張狂地大笑,再也顧不得牽動他臉上傷口的陣陣抽痛。
他們怎麼會知道的?厲勳心一沉,暗自驚疑不已。
「以為我們只布下一層警備嗎?暗地監視寒家大院這麼久,哈!現在終於給我逮到了!」不用他問,鍾達棠已得意地自己說了。寒家人最近乖得異常,他就覺得有問題。果然……他突然眼露凶光,大手一揮。「來人啊,給我上!」
有了前車之鑒,他這次帶了滿山滿谷的人手。就算這小子武功再高,他就不信他有辦法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哼,敢搶他的女人,將他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
「該死!」望見一波波手持武器的人潮向他們湧來,厲勳不禁詛咒。
若是他一人或許尚可應付,但他帶著婦孺卻是決計不能力敵!厲勳當機立斷,轉身護著他們立刻回頭往樹林裡頭竄。
「快點追呀!你們還等什麼?」鍾達棠看見衛兵們在樹林前紛紛駐了足,不禁氣得大叫。
「少爺,可是這林中有鬼呀……」侍衛隊長明顯恐懼地回答。這是宣州人盡皆知的怪談,生人一入了夜明山,就不可能再活著出來了。
「我管你什麼鬼不鬼的!快點去給我抓人啊!」鍾達棠暴跳如雷。
但是鍾太守卻走上前來,搭上了他的肩。
「棠兒,稍安勿躁。」
「爹!」鍾達棠大叫抗議。老婆都要跑了,他怎麼還能稍安勿躁?!
「這夜明山到處都是毒蛇猛獸,他們胡亂闖了進去,是自尋死路。只要我們圍著這座山,別讓他們逃了,不怕到時收不了他們的屍!」鍾太守陰狠地笑。若非兒子的癡迷,他早想將寒家斬草除根了,現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