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雪薔,你怎麼會出這種事啊!」就在此時,楊玉蘭哀戚的哭號聲自門外一路傳了進來。
不一會兒,房門被遽然打開,楊玉蘭雙眼紅腫的走了進來。
「牧磊,雪薔的後事已經聯絡妥當了,也已經通知你姑姑、姑丈了,還有——楊玉蘭垂著淚,對站立在窗邊的程牧磊說了一大串,目光不經意往後一瞥,愕然發現坐在床上的雪薔。
「雪……雪薔?」楊玉蘭愣了愣,隨即用力擦了擦眼,再度往床上看去。「你……你醒過來了?太好了!老天爺有眼哪!」她又哭又笑的衝向床邊,不敢置信的上下審視著她。
「二舅媽,對不起,讓你白擔心,我沒事了。」雪薔自仍有些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楊玉蘭既驚且喜的頻拭著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簡直是奇跡啊!」
「我也不知道,迷述糊糊的張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了。」
與其說這是個奇跡,不如說是場玩笑,如萍該帶走她的,而不是讓她成為死而復生的傳奇人物,任人探問。
「雪薔啊,你老實告訴二舅媽,你是怎麼會掉到池塘裡去的?」楊玉蘭拉著她的手,關心的追問道。
雪薔遲疑的望著她寫滿關心的臉孔,心想要是說出真相,就算她不把她當成瘋子看,恐怕也會把她嚇壞。
「我是到池塘邊散步,一不小心腳滑了才會掉進去的。」雪薔垂著首,避重就輕的描述著,卻隱約能感覺到身旁那道凌厲的目光。
「那裡真是太危險了,以後你可千萬別再一個人到池塘去了,知道嗎?」楊玉蘭嚴厲的囑咐道。
「我知道。」雪薔順從的點點頭。
「嗯!」楊玉蘭滿意的點點頭,繼而轉頭朝程牧磊吩咐道:「牧磊,你趕緊去跟你叔叔報告這個大好的消息,順便通知你姑姑、姑丈,就說一切已經沒事了。」最後一句她是噙淚含笑看著雪薔說的。
程牧磊點點頭,臨去前瞥了雪薔一眼才走出房門。
雪薔的目光不自覺的追隨著那個頎長的身影而去,即使那最後的一瞥,流露出的是足以讓她心碎的冷漠。
如萍,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你口口聲聲說一切自有上天安排,為何不告訴我上天究竟打算如何安排我?
既然你連我的命都不肯要,你總該教我如何走出謎團吧!雪薔身心俱疲的合上眼,在心底無聲的呼喊道。
第九章
雪薔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自己跌落池塘重生後就能改變些什麼,只是與以往相比,程牧磊對她的冷漠卻明顯加劇了。
他對她不聞不問、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彷彿她是個隱形人般。
日復一日,天際的浮雲來來去去、午後山林裡的霧氣起了又散,雪薔終於明白,再苦守下去只會讓自己撕心裂骨,步上曉貞舅媽的後塵,也無法換到他的正眼一瞥。
程牧磊說得對,她無法改變什麼、也無法做些什麼,就像如萍說的,他們誰也違抗不了上天的安排,這輩子她注定只是一個他窮究一生都怨恨的劊子手。
她早就該認命,也該走了,只是為何心裡始終還會有不甘心與……不捨?
每天來到屋後的山坡上,望著遍地翠綠而生氣蓬勃的金針花苗,她心裡遺憾著恐怕是見不到它們金黃燦爛的時刻了。
刻意挑了徐曉貞不在餐桌上一起吃飯的晚上,她終於提出心中擱置許久的決定。
「二舅、二舅媽,下個星期我想回台北去了。」
當她宣佈時,程牧磊依然無動於衷,連眉頭也未曾抬一下,這讓雪薔已死的心再度刺痛了一下。
「回去?」楊玉蘭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也對,你來這麼久,也該回去看看了,沒關係,你儘管回去吧,過一陣子再回來,這裡有二舅媽照顧著,你用不著擔心。」
「是啊,把你留在這裡這麼久,再不讓你回去看看,你爸媽都要怨起我們兩老了。」程坤平也跟著笑了。
「二舅、二舅媽,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要離開這裡,不回來了。」雪薔不敢抬眼接觸他們滿含期盼的目光。
「雪薔,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還是工作太累了?沒關係,以後這些事讓二舅媽來做就可以了,你只要專心照顧你曉貞舅媽」楊玉蘭放下碗筷,急忙說道。
「二舅媽,不是的,來了一年多,我也該回去了,醫院的工作在等我回去復職,更何況,我沒有辦法在這裡留一輩子。」
「這……你說的二舅媽都知道,我也知道強留你下來實在太自私了些,不過,二舅媽實在捨不得你走啊!」說著說著,楊玉蘭的眼眶忍不住泛紅了。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有空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我保證。」雪薔強忍哽咽,好言的安慰他們。
「可是二舅媽真是捨不得啊!」說著,楊玉蘭又想掉淚了。
「二舅媽……」雪薔強忍著淚,為難的喚道。
「嬸嬸,她要走就讓她走,用不著留她,我們程家沒有她,不會過不下去的。」一旁始終沉默的程牧磊突然開口說話,但語氣卻冰冷得駭人。
「你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話?」楊玉蘭大驚失色的驚呼著。
這一剎那,雪薔彷彿清晰的聽見自己已殘缺不全的心,徹底碎裂的聲音。
心底的痛楚在他如寒冰般的目光下,一圈又一圈的擴大、加劇,直到她胸口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二舅媽,沒關係,牧磊說得對,我再待下去也不見得能幫上多少忙,就讓我走吧。」雪薔靜靜閉上雙眸,無力的說。
「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那一次雪薔掉到池塘裡昏迷不醒,只見你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臉色難看得像是少了塊肉似的,怎麼現在又說這種話!」楊玉蘭氣得忍不住對程牧磊罵道。
「關心她?我不會做這種傻事,我是怕她死在我們程家,弄髒了房子!」程牧磊冷酷的譏諷道。
「你這孩子……」
接下來的話雪薔再也聽不見了,只覺得被絕望推進了冰冷的深海底,她刻意摒除自己的意識,不想讓自己的心碎得無法拼湊。
沒有了希望,她真的該走了!
☆ ☆ ☆
她的心死了,世界也該毀滅了吧?
隔天雪薔一早起床,來到門外看若依舊晴朗的藍天和碧綠的遠山,不禁怔然了。
她的心這麼冷、這麼痛,何以世界還是繼續的運轉著?難道除了她自己外,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傷與絕望嗎?
雪薔難掩落寞的沿著鋪滿金褐色竹葉的小徑走著,竟不知不覺一路來到果園。
站在樹下,放眼望去滿天雪花片片,微風捲起白雪飄落到她的臉上、身上,帶著濕意的雪花冰冷得幾乎要滲進她的心底。
好奇怪!她的心竟冷得下起雪來。
一抬頭,卻發現是迎風展校的梨花抖落的片片雪白花瓣,跟著她臉頰上的淚一同在風中飄揚墜落。
可笑呵!她竟天真的以為這裡會下雪,這就跟她以為自己來到這裡就能改變什麼一樣傻!
回到這裡,果真是她這輩子最傻的決定!
程牧磊心中的怨與恨,竟然深到連歲月也沖不淡,即使賠上她的身、她的心,卻也絲毫改變不了他的恨意。
她的確該離開了!
或許早在她跌入池塘之時,所有的愛意與希望也隨之淹溺在水中了,只是程牧磊救起了她,卻忘了一併撈起她失落的愛與心。
或許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這裡是上天早替她做好的安排。
三天後,在一個微雨的清晨,雪薔提著一如來時簡單的行李離開了。
刻意支開了徐曉貞,程坤平夫妻蹙著眉站在廊前朝她揮手道別,程牧磊一如預料始終未曾出現。
堅持不要任何人送的雪薔只要了一把雨傘,就提著行李緩緩走進雨中。
這一次,她勇敢的不曾再回頭。
她告訴自己,這回她會徹底的走出程牧磊的恨與怨。
☆ ☆ ☆
「唉!雪薔走。」
自從一個星期前,雪薔離開程家回台北之後,楊玉蘭每天總免不了如此長吁短歎。
「她走了我們程家才能得到寧靜,有什麼好難過的?」程牧磊坐在廊前不冷不熱的說。
「你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念舊情,好歹你們也算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這次雪薔又幫了我們這麼個大忙,你怎麼還老拿她當仇人看待?」楊玉蘭免不了又是一頓叨念。「我知道你難過如萍的死,但你把如萍的死和你媽精神錯亂的過錯全推到她身上,根本就不公平,更何況這件事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也該忘了。」
「自小一塊長大、幫了程家的一點忙又如何?她害死了如萍是事實,要是她不到程家來,如萍也不會死,我媽也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了。」程牧磊激動的喊著。
「你這孩子怎麼會這麼固執?當年雪薔只是個孩子,她也不是故意要生病,你何必拿她當仇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