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經過十八年之後,殘酷的命運再度擺弄了他?
☆ ☆ ☆
雪薔……雪薔……
誰在叫她?
一聲聲恍惚縹緲的聲音忽遠忽近,教雪薔無從尋覓。
她被囚在一片無盡的白色迷霧中,找不到出口,也無從逃脫。
這是哪裡?她驚懼的四處尋找人跡,邊打量這片陌生詭異的環境。
雪薔……雪薔表姐……
究竟是誰在叫她?雪薔驚慌的四處張望,然而霧茫茫的四周,除了一片讓人寒顫的森冷外,連半個人影也沒有。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然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她前方的霧團中逐漸浮現。
「雪薔表姐。」立在她跟前的赫然是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雖然對眼前這張慧黠可愛臉蛋的記憶,早在她五歲那年已停格,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但是這怎麼可能?
「你……你是誰?」雪薔下意識拒絕相信眼前的人會是如萍。
「我是如萍呀!」她一如兒時般純真無邪的臉蛋綻著甜笑。
「你怎麼復活了?」雪薔驚悚得忍不住瞠目。
「不是我復活了,是你死了。」如萍依舊笑嘻嘻的看著地。
「我……死了?」雪薔聞言倏然一驚,連忙低頭檢查觸摸著自己的身體。
她的手……雪薔駭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能穿過她如雲霧般透空的身體,她不敢置倍的抬起手,又驚又怕的端詳著。
她的手竟然也變成透明的,透過透明的手竟然還能看見自己赤裸的腳。
「我怎麼會……會死了?」「死」這個字眼讓雪薔驚駭不已。
「你掉到池塘裡啦,跟我一樣!」
雪薔茫然的抬頭看著笑得毫不在意的如萍,只覺得頭皮發麻。
倏然,她腦中閃過掉落池塘的小女孩,以及在水底她隱約見到的細白手臂。
「池裡的人是你?」雪薔感覺自己像是被某個障眼法引進了預設的圈套。
「不過是開個玩笑。」如萍頑皮的吐了吐舌。
「開個玩笑需要讓我死嗎?」雪薔忍不住蹙著眉道:「再說,當年你怎麼不聽勸告,趁著曉貞舅媽不在的時候跑到池邊去,而後就這麼一走了之,留下曉貞舅媽跟牧磊為你痛苦十幾年?」
「這是命啊!這輩子我是注定不屬於程家的。」如萍幽幽的歎了口氣。
「命?」雪薔不敢置信的盯著她。「你將這件因一時大意,而造成這麼多人因而受苦的錯誤稱之為命?」
「表姐,你別生氣——」
「我怎能不生氣?你走得倒灑脫,卻讓我無辜的背了十幾年的黑鍋,不只曉貞舅媽怨我,就連牧磊也恨我。」雪薔早已忘卻自己也成了一縷亡魂的事,只想盡情抒發積壓了十多年的委屈。
「哎呀,反正這種命運的事一時也很難說得清楚,總而言之,老天爺這麼安排自有他的用意就是了。」雖然只有三歲的模樣,然而如萍的神態、語氣卻像極了大人。
「我的確是不懂,在你去世之前,牧磊對我還那麼的——」雪薔感傷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所以我才來補償你呀。」如萍眨著慧黠的大眼,偏頭瞅著她。「你喜歡我哥哥對不對?」
「你……你在胡說什麼?」雪薔不自在的別過頭掩飾心虛。
「你喜歡他,所以在意他對你的感覺對不對?」
雪薔自以為隱藏得當的心事,被她狠狠的掘開,登時不禁語塞了。
她都已經死了,還需要費心掩飾這些怕「人」知道的事實嗎?
「沒錯,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他了,直到我再度回到程家以後,我才終於弄清,那種感覺已不只是喜歡,而是愛!」雪薔苦澀一笑。「但是他對我恨之入骨,這份感情……這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奇妙,不可能的事卻往往會成真,而人的愚昧就在於看不清事實的真相。」如萍無視她晦暗的臉色,仍快活的說道。
「真相?什麼真相?」雪薔一臉懷疑的緊盯著她。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如萍樂不可支的笑著,「老天爺是公平的,曾虧欠過你的,就一定會在另一個地方彌補你,回去吧。」
「不!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再回去了。」
如果她的死能換來程牧磊兩滴真心哀憐的眼淚,也好過他對她始終耿耿於懷的恨。
「喚你來,不過是想證明一件事,如今事情弄清楚了,你也應該回去了,這裡還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想證明什麼?」雪薔不解的看著他。
「天機不可說!」如萍神秘的一笑,「去吧。」她伸手輕推了她一把。
「我不要!你一定要把話說——啊!」
雪薔無法自制的隨著狂猛的漩渦,被捲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 ☆ ☆
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這份感情就已經悄悄埋在我心底,即使你的怨、你的恨已將我的心挖得千瘡百孔,我還是愛著你。
程牧磊坐在床邊,雙手緊握著雪薔冰冷的小手,哀戚的看著她沉靜得有如睡著一般的臉龐,心裡一次次的浮現那日她幽幽訴說這句話的神情。
他以為他的怨與恨能在她走上與如萍相同命運後畫上休止符,然而看著她毫無生氣的小臉,他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什麼時候他對雪薔的那份恨意已變了質,那團渾沌不清的情緒連他自己也難以理清。
對於她究竟是存有什麼樣的感覺,他已經想不清了,他只知道失去了她,他的心好沉、好痛。
他將雪薔冰冷的小手貼上自己的臉頰,眼眶無法自制的再度發熱。
「如萍!不要!」
一片死寂的房間裡驀然響起的聲音,讓程牧磊猛然驚跳起來。
雪薔沒有死?
「雪薔!雪薔!」程牧磊難掩激動的低喊,衝動的伸出手想碰觸她蒼白的臉龐,然而終究還是克制的緊握成拳,垂放在身側。
兩排濃密如扇的睫毛動了動,原本死白的臉龐也慢慢恢復了紅潤的血氣,程牧磊顫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她的氣息略嫌微弱卻穩定而溫熱,這讓他已死過一回的心再度活了過來。
當雪薔終於睜開雙眸幽幽轉醒,他迅速掩飾住自己的悸動,毅然決然的離開床邊,換上一副毫無表情的臉孔。
「我……我在……哪裡?」雪薔張開雙眸,恍惚的低喃道。
「你在人間。」他寒著臉,面無表情的瞪著她,「你以為死了就能擺脫我對你的恨嗎?就算到地獄,我無所不在的恨也不會讓你好過!」
他到底在幹什麼?他不應該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她奇跡轉醒的喜悅。他萬分矛盾的罵著自己。
只是他卻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的擔心與恐懼。
「我不是自殺,你太高估我的勇氣了。」雪薔有氣無力的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別告訴我你是到池塘裡去摘浮萍。」程牧磊將一把好不容易自她手中拿下來的浮萍,湊到她眼前質問道。
雪薔努力想從方纔那場不真實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她撐起虛軟的身子坐了起來。
「當然不是!我……我只是看到了如萍。」雪薔發現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她仍然畏懼那雙猶如寒冰的眼,她不自覺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絞緊的雙手。「她落水了,在池塘裡喊救命,我一心想救她就跟著跳了下去。」
「你瘋了!」他譴責的眼神凌厲而炙人。
「我沒瘋!」胸口奔騰的衝動促使她開口。「我只是不想讓曉貞舅媽因為失去如萍而終日悲傷,也不希望你討厭我,即使是賠上自己。」
「你無法改變什麼。」程牧磊遽然別開頭望向窗外。
是嗎?那方才在池塘裡乍見溺水的她,以及這幾個鐘頭來,哀痛的守著失去氣息的她時,心頭深刻如撕裂般的痛楚又是怎麼一回事?
對她的感覺難道真如自己所極力宣稱的只有怨與恨嗎?
經過這件事之後,他發現這些借口已不足以說服自己,雪薔已經讓他徹底的迷惑了。
「那是悲劇,一樁你我能夠阻止的悲劇,只是我們卻全被牽著走,這麼多年了,所有人該從陰影中走出來了。」
「從陰影中走出來?你說得倒容易,我母親失去女兒的悲痛、我失去妹妹的苦,你能瞭解嗎?你總是這麼一廂情願,說幾句無濟於事的話就自以為能撫平眾人的哀傷,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跳到池塘裡去,說是要挽救我們的痛苦,你真是可笑得無可救藥。」
程牧磊的冷笑教雪薔打從心裡發毛。
「你為什麼要救我上來?」假若她就此消失在眾人的記憶中,對大家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說過了,在別的地方我不管,就是別死在我程家的土地上。」他絕情的轉過頭去。
麻煩?是的!打從她五歲來到程家之後,她帶給他的或許就只是永無止境的麻煩,對他來說,她什麼也不是……雪薔想哭,然而眼眶裡卻乾澀得流不出一滴淚來,只能惶然的轉頭望著窗外迎風搖動的竹影,徒然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