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活該,他當初不該顧慮太多,是他愚蠢,也不該認為楊美美是她好友就把信拜託她,他氣自己笨,又恨她傻。他心情太亂,他全身發熱,他不知道這兇猛的恨要拿什麼發洩……
小君傷心地望著他,接電話,來自一把她此刻最不想聽的聲音。
「妳在哪?怎麼響那麼久?」
她盯著黎祖馴,回答周德生:「我在師大附近。」
「快七點了,我約了三家店挑喜餅,我現在過去接妳,在師大門口?」
「嗯,」關手機,轉身,她離開。
她走了,真去找她的男人了!
黎祖馴重擊櫃檯,踹翻書櫃,成迭舊書摔落,通通砸在地上,埋沒貓杯的碎片。
他瞪著一地混亂,蹲下,掃開書堆,瞪著碎片,想到當初,那個怕她生氣,急著外出買三秒膠,熬夜拼回碎片的自己。
這次碎得太厲害,這次拼不回來……怎麼會這樣?只一個關鍵出錯,兩人不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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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大步趕往師大,邊拿出手機,打給楊美美。
「黎祖馴寫的信呢?」
「小君?!」
「信呢?寫什麼?寫了什麼?!」她失控怒吼,不顧旁人側目,在大街咆哮,「念給我聽,現在!」
楊美美嚇到了。「我去拿信、我馬上念……」
美美逐字逐句念給小君聽。隨著信件內容,小君的腳程越來越慢,最後繞進街旁小巷,窩在水泥牆痛哭失聲,趴在牆前,站不穩,幾近崩潰。
原來把錢捐出去了,原來暫時從他們的愛情離場,他是為了讓她可以專心自己的前途,可以冷靜地好好求學,也能夠不跟媽媽撕破臉,就怕她將來會後悔,後悔一身琴技半途而廢。黎祖馴自以為這是對她最好的抉擇,同時為他們的愛留下伏筆,只要江小君學成歸國還願意跟他相聚,他會在四年後中秋節老地方等待。
她缺席,去年中秋她在做什麼?
她努力地回想,對了,那天她和母親還有周德生在唐人街吃飯,慶祝中秋。祖馴呢?他剛剛怎麼說?他說他一直在等,從滿懷希望等到失望。淚水失控,她蹲下,抱住自己,光天化日,痛哭失聲。
她應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她對愛缺乏信心,捕風捉影,誤信眼睛看見的、耳朵聽見的,卻沒用心細想。當初她年輕,思慮不周,真的是被愛沖昏頭,不管家人、不顧學業,只想和他天天戀愛。可是其實她心中有惶恐,有疑慮,怕不及時抓緊他,他就會跑掉。
黎祖馴一定是看見了她內心的那種焦慮,所以強幫她拉出迷惘的不真實的夢幻世界,推她去面對真實人生,屬於她的人生。
他為她著想,她卻一直在否定他。
他一直在等她,她卻因為對愛失望,就投入另一個不費力的、方便的懷抱找溫暖,還誤以為這樣的愛情才是真愛。熱淚不斷流淌,心卻越來越清澈。
那不是愛情,貪圖輕鬆,選擇容易的,能保全住完整的自己,佔盡便宜,不會受影響,不會失控,不怕被擺佈,那不是愛情。
像此刻這樣,心中劇烈拉扯,又痛又哭的才是愛情。高興時可以像在飛,傷心時像有刀在剜,這才是愛情,能痛哭,心悸,這才是愛情,全身發熱,激動戰慄,這才是愛情。
不愛周德生,她愛黎祖馴。
她驟然起身,往愛的方向跑。
她忘了要去挑選喜餅,忘了她有未婚夫,忘了時機不正確,忘記理智在警告了,她衝動,失控,熱烈地往愛的方向奔。她不能作主,不能控制雙腳,很可怕,像著魔,但也很快樂……
她要見他。
穿過人群,穿過十字路口,闖了一個紅燈,停在PROMISE店前,瞪著招牌,衝下樓。
黎祖馴頹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盯著破碎的貓杯。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回過頭,一個熱呼呼的身子撲進懷裡。
「我愛你!」她嚷,又哭了。
黎祖馴立刻摟住她,埋在她的肩頸處,激動得不能言語。大大的右手掌撫著她的後腦,將她緊按在懷,心對心,感應彼此心跳和熱的皮膚,都心悸,熱淚盈眶,心跳劇烈,都為這失而復得的愛情戰慄,激動著,都哭。
幽暗地下室,堆著舊書CD雜誌木櫃、陳舊物品,它們呼吸著,散髮帶木頭又混著泥味的氣息。舊情,也在這些被主人遺棄的舊物堆裡還魂。黎祖馴緊抱小君,她被那炙熱的體溫烘暖著,這幾日的不安,劇烈起伏的情緒,都在被他抱住的剎那,變得軟綿綿,很安心。
這溫情的懷抱,給予她強烈的歸屬感,這瞬間外面現實世界都變得遙遠了,儘管手機,正在外套口袋裡,閃爍,呼叫。她不理會,只管著賴在這溫情的懷抱裡陶醉。
時光倒流,溫情的回憶,一幕幕送至眼前。
金色流光中,她領第一份薪水,騎著機車,是怎樣急切又興奮地帶禮物給他。
藍天白雲,夏日海邊,浪花前,他掌控滑板,一聲喝令,她踏上滑板,興奮尖叫,乘風破浪,多澎湃的心情!
而他看她賭氣地為他離家出走,是怎麼感動了?同時又覺得責任重大了起來?他曾經好幾個暗夜抱著這可人兒,教她初嘗情慾的甜蜜,讓她體會高潮,而自己抱著壓抑的慾望,享受這甜蜜的折磨?
相愛畫面,同看過的風景,一幕幕全回來。他們一擁抱,就熱得融化。不管誰的手機一直呼喊,一直催促,他們緊抱,不肯放開彼此。一直到那干擾他們的鈴聲漸漸虛弱,直到沒電……
第八章
小君側躺在地上,黎祖馴盤坐著,讓她的頭枕著自己的腿,他輕撫著她的發,在她發洩地痛哭後,他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小君睜著眼,眼色空洞,不知該說什麼。之前手機一直響,像在催魂,直到沒電了。
受不了沈默,他問:「妳在想什麼?」
「本來這時候,要跟他去挑喜餅……」周德生還在等吧?她現在好怕見他。怎麼黎祖馴一出現,周德生就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好過分!她不喜歡這樣殘酷的自己,卻無法抵抗內心真實的感覺。
黎祖馴面色一凜。「我去跟他說。」
「說什麼?」
「拜託他成全我們。」
「不行!」周德生沒做錯事,雙方家長都見過面,婚禮也開始籌備,她不能不顧對方顏面,周德生的父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臨時悔婚,要人家怎麼面對外界的眼光?她一直在想,卻想不到出路。這時悔婚,要多大勇氣?
「不行?」祖馴苦道:「難道妳真的要去結婚?」在發現他們彼此還深愛對方的時候?
「我不知道。」
他目光一沈,啞聲問:「還是……妳愛他?」
小君沈默,但心中有數。愛周德生,現在又哪會痛苦?
她的沈默,令他難受。「如果妳愛他,妳去。」
「那你呢?」等了五年,他怎麼辦?
他嘴硬道:「如果要結婚就別管我,我一個人也活得很好。」只是像個活死人,又如何?黎祖馴動怒,他要跟小君廝守,但不是讓她同情,他不要她憐憫。對男人來說,要嘛就愛,千萬不要憐憫,這太傷他自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君有氣無力。
「妳想跟誰在一起?我還是他?」
離開他的懷抱,拾起手提袋,她緩緩站起來。
黎祖馴也起身,又逼問她一次:「告訴我,妳想跟誰在一起?」
「你。」
黎祖馴聽了,緩了臉色,但她又說了--
「想跟你在一起,但是太遲了,我必須跟周德生結婚,他人很好,對我很好,我沒辦法傷害他,真的沒辦法。」
黎祖馴面色一沈,所以呢?因為周德生是好人,不能傷害他?所以呢?選擇傷害真正愛的人?
「我們可以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
「是嗎?」她哽咽。「那麼你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傷害他,讓我們在一起?」
他直直盯著她眼睛。「小君,結婚不是開玩笑的。它代表妳以後每一天每一晚都要睡在那個人身旁,一輩子,一輩子!」說這些話時,他妒火中燒。
她聽著,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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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大校園門口,周德生呆坐在車內等了許久,一遍遍按下手機重撥鍵,對方一直沒接。夜色愈漸深濃,卻始終不見伊人。他從焦慮變成躁鬱到後來非常擔心,遂打電話給江天雲,告知情況。
「小君今天不是要跟你去挑喜餅嗎?」江天雲驚訝著。
「是說好要一起過去,我一直等不到她……很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你先過來,我打電話問問小君的朋友。」
關掉手機,周德生繫上安全帶,驅車往小君家裡去。
深夜十點,江家燈火通明,氣氛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