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又想到,為了保護她,他一直沒有真的佔有她,說要等到她真的很篤定他們的未來很明朗時,才要與她發生關係,他認為這樣對她最好。好幾個夜晚他亢奮地挨著她身體,她能感覺到他在苦苦壓抑自己的慾望,但他不因為慾望就沖昏頭,他比她理智,他是這樣為她打算,這樣的顧慮著她的前途。
這樣的人,會是自私的嗎?
幫她把破碎的貓杯,一片一片拼好,就怕她生氣難過,他不在乎她?
手機在口袋震著,小君接聽電話。
「我好想妳……」是周德生。
「喔。」
「妳在哪?」
「在……」她忽然不知身在何處,原來走到了陌生的街道。「我在逛街。」
「在外面啊,那正好我接妳回家,順便帶妳去吃宵夜。」
「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吧!」
「喔,那我去載妳。」
「我想自己回家。」
「喔……」他失望,沈默了會,提醒她:「明天晚上要挑喜餅,別忘了。」
「嗯。」
回到家,小君陪媽媽看一會電視。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把玩黎祖馴歸還的手錶。表帶褪色,皮面磨出裂痕,表面好多刮痕,它蒼老,一副歷經風霜的樣子。主人時刻不離身地戴著嗎?
將手錶繫在左腕,表帶貼著手腕皮膚,她心悸,落淚。心裡無聲地問著--
你心裡在想什麼?坐在老地方吃胡椒餅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夜深人靜住2503你有什麼感覺?我不明白……黎祖馴,你讓我不明白。
一顆兩顆,晶瑩的淚珠,濡濕表面。
不覺得你真的可惡,但憎你一再讓我失控,令我六神無主,只要看到你這人,我就管不住自己。犯錯,失控,糊糊塗塗,恍惚迷惘。
為什麼你老是給我這種感受?讓我討厭這樣失控的自己,恨五年過去,依然受囚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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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小時,就要跟周德生去挑喜餅。
她還坐在這裡,在咖啡廳雅座,她已經這樣傻傻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煙灰缸,堆滿煙蒂,她重複點煙的動作,她重複劃火柴點燃一根根香煙,看它燃燒,噴煙,死亡,再點下一根……她心中有個結,沒得解。
恍惚的眼神,隨時間過去逐漸冰冷,漸漸浮現的是一種篤定的眼色。
忽然起身,她推開店門,走入金色夕光中,走向路旁黎祖馴的店,走下階梯,眼角瞥看見他,他和員工站在櫃檯內。
黎祖馴也看見她了,他凜容,注視她。
她不理會,帶著冷漠的臉色,走到藝品區,取下櫃子內的貓杯,轉身,回櫃檯前,貓杯遞向他。
「這貓杯哪來的?」不顧旁邊有客人,她冷著臉問。
不怕出醜,今日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她不要自尊了,她受不了心結的折磨。不怕他笑她還介意過去的感情,早五年前,她不會做到這樣難堪,那時她很會替別人想,受委屈也不敢大聲嚷,但現在不同了,她很愛過被傷過就恨起來,恨著時,沒理智。
隔著櫃檯,他與她對望。因為江小君不尋常的舉措,旁人都靜下來,打量著他們。
既然她敢問,他目光一凜,回答她:「我去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買的。」
小君美麗的眼睛,因生氣而異常燦亮。「你故意去找的?這杯子要賣多少錢?兩百?五百?一千?」
小君憎他聽The Promise,憎他買貓杯,憎他店名取PROMISE,憎他拋棄她卻還戴著她送的表,憎他去老地方吃胡椒餅,憎他住2503,憎他和別人訂婚了卻做這些擾亂她心的事。
「這杯子是非賣品。」
「為什麼?」
「妳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
一改往昔愛開玩笑戲謔的表情,她尖銳冰冷地提問,讓黎祖馴也異常嚴肅地回答問題。說這些話的同時,他的心很痛,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犯,還遭劊子手凌遲。
她裝不懂嗎?她非要看他痛苦出醜嗎?好啊!他索性不再驕傲地遮遮掩掩,不再武裝出不在意她的樣子,她想聽真心話,想嘲笑他的癡情,好,行,反正他看開了,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
於是他說:「我曾經想……將來見面……要送給妳。」
她笑了,淚光閃爍。他真說得出口?在對她做了那些殘酷的事後,他說得出口?她鬆手,一聲脆響,貓杯四分五裂,破碎在地。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有動作,大家都被這一幕驚駭到,都好奇地打量著對峙的他們。
黎祖馴盯著小君,同時跟張芳梅說:「今天提早打烊。」
「可是……」張芳梅還想說什麼。
祖馴喝叱:「現在!」
不消半刻,人走光,張芳梅嗅到不尋常訊息,也溜了,店裡只剩祖馴跟江小君。
「為什麼?」黎祖馴深邃的黑眼睛,傷心又憤怒。變心的是她,跟別人結婚的是她,現在為什麼一副忿忿不平很受傷的樣子,她憑什麼用這種態度對他?他已經夠難受了,她還要來踹一腳才甘心嗎?
「你敢問為什麼?你會不知道?提早打烊,把人都支開,怕我說了什麼讓你丟臉嗎?你了不起,開店了,拿我媽的錢開店,你很聰明啊黎祖馴,你晚上睡得著嗎?跟別人訂婚不慚愧嗎?我不提你還真的裝沒事?還有臉說貓杯要送我,怎麼?感謝我讓你賺大錢嗎?你讓我很噁心!」
靜靜聽完她的指控,黎祖馴胸口劇烈起伏,火大,咆回去:「這跟我開店有什麼關係?我信裡寫得很清楚,我說把錢捐給育幼院,我也說妳們不想的話可以止付,但妳們沒有。現在捨不得那筆錢了?想討回去嗎?可以,要不要馬上開支票給妳?當作是妳的結婚禮金!」
什麼信?小君震住,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但她看得很清楚,聽得很清楚,他受傷的表情,他痛苦的口吻。在那野獸般憤怒的咆哮聲中,她震驚困惑,嚇出淚了。
「妳哭?哭什麼?不准哭!」他衝過來,雙手猛地揪住她肩膀,氣得用力搖晃她,咒罵她--
「我最討厭妳這種表情,少給我裝無辜,有什麼資格哭?有什麼資格用這種表情看我?怎麼?江小姐,我說我跟別人訂婚,妳受不了嗎?妳搞清楚,妳要去跟別人結婚,有什麼資格怪我?去年在2503等妳,妳知道我多失望?把我從國外找來的貓杯砸碎,幹什麼?妳有毛病啊?妳不要我,也不想我跟別人交往嗎?妳會不會太過分了?!」
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劇烈的搖晃她令她頭昏,她面色蒼白,顫著聲問:「什麼信?你為什麼在2503等我?」
他駭住,這劇烈的爭吵變成莫名其妙的問答,這中間有一大段落差。她表情困惑,黎祖馴很震驚,難道……他鬆手了。
「妳沒收到信?我拜託美美交給妳。」他問。
「沒有……」她搖頭,哽咽了。「沒有,我不知道什麼信。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把錢捐給育幼院……」
「但是美美說,她親手把信交給妳。」
他們怔望彼此,都心跳劇烈,都血液沸騰,都頭昏目眩,一起恍惚了。在這沈默注視中,小君的手機響了,她沒接,讓鈴聲去響,她知道是周德生打來的,她不想接。
顫抖著,她問:「所以……你等我?」
「一直等妳完成學業。」
「可是你訂婚了……」
「騙妳的。」
「為什麼?」她淚兇猛,不斷湧,濕透臉龐。
他亦紅了眼眶,聲音沙啞:「因為妳要結婚,我生氣。」
太荒謬了!她笑了,笑得淒楚。
他忽然醒悟,懷抱希望,問:「妳結婚也是騙我的?」為了賭氣,因為誤會,所以做戲氣他嗎?
「是真的。」她說,斬斷他的希望。
「真可笑……真可笑……」他的眼色瞬間暗下,苦笑,抬頭望天花板,忍住快要湧出的男兒淚。
電話鈴聲刺耳,持續響著,心弦緊繃,她淚如雨下。
「如果知道你等我,我不會……我不會跟別人交往……」
他轉身,不看她,他頹喪,手撐在櫃檯上,他沒話說了,還能說什麼?他不知道。
「祖馴……」見到他因傷心繃緊的身子,她走上前,想擁抱他。
他回頭,斜覷著她,低聲制止,用一種壓抑冷漠的口吻,恨恨地說:「不要過來,去找妳的男人。」
他看見她面色刷白,震住靠近的腳步,他看見,她眼眶盈滿淚水,知道她也傷心。他知道不能怪她,知道這是無奈,但,還是忍不住衝口說出傷她的話。
他愛有多深,失望就多重。他憎這種錯過,知道她沒錯仍然恨,如果她相信他,如果她多些理性,她該知道他不是那種人。她竟然一直認定他會拿那筆錢?她這樣看他的嗎?她愛別人,並決心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