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抬起頭。「什麼意思?」
「迪倫偉出現在書房時已經是三更半夜,僕人早已就寢。要不是我那夜失眠而決定下來拿本書看,我根本不會遇見他。」
玫琳微微往前坐。「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爵爺?」
「讓我想想。」林斯磊皺起眉頭思索。「好像是我先開口。照例寒暄了一下。我告訴他看到他很令我意外,提到我聽說他一年前死於房子著火。」
「他怎麼回答?」亞特的語氣聽來好像他是真的好奇。
「我相信他說的是,那樣很麻煩。」
「麻煩?」玫琳開始冒冷汗。「那是他的用字?」
「是的,我相當確定。」林斯磊不安地扭動身子,抱歉地看她一眼。「如我所言,我們聊了一會兒。我當然沒有詳細敘述我聽說的那些關於他確切死法的流言。」
玫琳清清喉嚨。「謝謝。」
「我對死者向來很客氣,」林斯磊向她保證。「他們似乎也很領情。何況,我向來覺得夫妻間的事與旁人無關。」
「你跟迪倫偉說話時,他的反應如何?」亞特問。
「我開口跟他說第一句話時,他好像嚇了一跳。」林斯磊聳起眉毛。「好像沒有料到會看見我。想像不出為什麼,畢竟是他到我的書房來探望我的。」
「的確。你們還談了什麼?」
「我問他是不是還在研究古代語文。他說是。事實上還提到秘籍的傳聞,問我有沒有聽說最新的流言。」
「什麼流言?」亞特用毫無抑揚變化的聲調問。
「秘籍終究沒有在意大利的那場大火裡燒燬。說他聽說秘籍裡的藥方不僅是用古梵薩文寫成的,還被編寫成某種密碼。非常複雜,連古梵薩文專家都看不懂。似乎需要某種譯解法才能翻譯出來。」
玫琳雙手緊握成拳頭。「你怎麼回答?」
林斯磊輕哼一聲。「告訴他任何關於秘籍的傳聞都只該視為流言而已。」
「他還有說什麼嗎?」玫琳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而咬緊牙關。
「沒什麼重要的。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他就離開了。」林斯磊望向玫琳。「他要我向妳提到他,說什麼不希望妳忘了他。所以我才寫信告訴妳我跟他見面的事。」
玫琳有好幾秒鐘都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她感覺到亞特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斜睨著她,但她無法轉頭正視他的目光。
她凝視著林斯磊。他經常與鬼交談,他的神志不完全正常,但看來也不像完全瘋了。他說的話到底有多少是事實,又有多少是幻想?真與假又該如何分辨?
瞥向林夫人穿著十二年前時裝的畫像,她靈機一動。
「爵爺,有一點我很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說。「你遇到尊夫人的鬼魂時,她的穿著如何?」
「穿著?當然是一流的禮服。」林斯磊慈祥地微笑。「林夫人對服裝向來極有品味。」
玫琳的目光與亞特相遇。他想必瞭解她的意圖,因為他嘉許地微微點了個頭。
「林夫人的服裝隨著最新流行的式樣而變換嗎?」玫琳屏住呼吸。
林斯磊先是面露驚訝,然後顯得有點遺憾。「恐怕沒有。她出現時總是穿著畫像裡的那套禮服。要知道,她很喜歡希臘和伊特魯裡亞式樣。」
「原來如此。」玫琳小心翼翼地喘口氣。「那麼家父呢?你看到他的鬼魂時,他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林斯磊咧嘴一笑。「跟我上次去他家看到他時一模一樣。那件他每次穿去參加學會開會的深藍色外套,和一件很不好看的黃背心。妳一定記得那件背心。」
「是的,我記得他的黃背心。」她使勁吞嚥一下。「那麼我的丈夫呢?記不記得前幾天他的鬼魂來深望你時,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記得。我記得我當時心裡就在想他看來非常時髦。穿著一件最新款式的深色外套,打著小夜曲領結。要知道,那是目前最流行的領結。」
「原來如此。」玫琳低語。
「喔,還有一件事。他拿著一根手杖,黃金杖柄雕刻成鷹頭的形狀,非常精緻。」
玫琳頸背的寒毛直立起來。
XXXXX
十分鐘後,亞特和玫琳進入馬車。他不喜歡在她眼中看到的緊張。她的神情鎮靜,但臉色太過蒼白。
「妳還好嗎?」他在馬車轆轆前進時問。
「當然。」她緩緩交叉起手指。「亞特,聽來林斯磊那天夜裡,在書房遇到的是真正的闖入者,而不是鬼魂。」
「而且那個闖入者的長相很像妳死去的丈夫,林斯磊才會以為那是迪倫偉的鬼魂。」他靠在椅背上。「耐人尋味。對了,我必須告訴妳,玫琳,妳最後的詢問方向很高明。我早該想到問不同的鬼魂穿什麼樣式的衣服才對。」
他的讚美似乎使她吃了一驚。「謝謝。」
他聳聳肩。「看來拜訪林斯磊的鬼魂,通常都選擇穿他們生前習慣穿的衣服出現。只有迪倫偉的鬼魂穿的是目前流行的款式,而不是去年的款式。」
「林斯磊是個怪人。」她提醒他。
「這一點我不會與妳爭辯。也許我們太過強調他對問題的反應。那個傢伙顯然滿腦子幻想。迪倫偉的鬼魂穿著目前流行的時裝也許是他想像出來的,因為他記不得他們上次見面時,他穿什麼樣式的衣服。」
她思索片刻。「我懂你的意思。男爵一定是太有教養,想像不出赤身露體的鬼魂。」
「赤身露體的鬼魂。多麼有趣的想法。」
她瞪他一眼。「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坐在這裡討論鬼魂的時尚品味。任何人聽到我們的對話,都會以為我們是從瘋人院逃出來的。」
「沒錯。」
「亞特,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
「林斯磊提到鬼魂拿著一根……手杖。」
「那又怎樣?手杖目前很流行。我沒有拿,是因為我覺得它們礙事。」
她望向窗外。「林斯磊描述的那根手杖聽來相當特別。」
「對。雕刻成鷹頭形狀的黃金杖柄。那又怎樣?」
她緩緩吐出口氣。「它聽來不僅特別,而且很耳熟。倫偉常拿的那根手杖跟林斯磊描述的一模一樣。」
他渾身一僵。「妳確定嗎?」
「確定。」她的眼中閃過一抹近似驚慌的表情,她立刻控制住自己。「是的,我非常確定。他曾經告訴我那是他父親送他的禮物。」
亞特注視她片刻後說:「我認為在這件事結束前,妳和妳的姑姑最好搬到我家來住。」
她瞪著他。「搬去你家住?別荒謬了。我們為什麼應該那樣做?」
「因為我深信妳的壯碩車伕和百葉窗上的那些小鈴鐺,根本阻擋不了迪倫偉的鬼魂。」
「但是──」
「是妳把我拖進這件事情裡的,」他打斷她的話。「我們達成了協議。我會替妳找到妳要找的鬼魂,但妳必須同意遵守我在有關妳人身安全方面的指示。」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命令吧。」
「隨妳愛用什麼字眼。但在這種事情裡不能有兩個主事者。如果妳處處跟我作對,妳會使妳家裡的每個人都遭受危險。」
「我不是在跟你作對,我只是懷疑你的這個建議是否明智。」
「怪了,在我看來就是作對。」他說。
她不安地換個坐姿。「你對你的權威問題有點敏感,對不對?」
「事實上是非常敏感,因此很少讓人質疑我的權威。」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不能指望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你決定。」
「讓我再次提醒妳,是妳找上我的。妳提出條件,我接受了。我們達成了協議。」
她猶豫片刻,然後像是決定試別的方法。「亞特,你必須牢記你的另一個目標。」
他忍不住再次擔心她以某種方法得知了他為凱玲復仇的計劃。「我的另一個目標?」
「別裝蒜了。」她瞪他一眼。「你明白表示過你擔心經商的秘密洩漏,會使你無法物色到出身名門的妻子。」
「那又怎樣?」
「我必須告訴你,可能會引起某些人反感的,不僅是你經商的事實而已。上流社會的許多名門望族,會很不高興你請黑寡婦到你家暫住。」
「我沒有考慮到那個可能性。」他挑起一道眉毛。「妳真的認為某些社交顯貴會反對我選擇的客人?」
「是的。」
「他們的心胸也太狹窄了。」
「重點是,那樣做會招致非議。你想必明白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可能成為你妻子的那種淑女,不會喜歡知道我在你家暫住。」
「玫琳,妳上次一覺到天亮是什麼時候?」
她睜大雙眼,但再一次立刻恢復自制。「你怎麼猜到的?.」
「我跟昨夜派去妳家外面站崗的人談過,他說妳的臥室窗戶一直亮燈到黎明。我猜那種情形經常發生。」
她轉頭望向陽光普照的街道。「不知何故,我認為他若回來一定是在黑夜。要知道,他是夜貓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