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不清楚。
那個空心人亦不在,難道是結伴離去的?我又坐失良機,我真笨。唉,還是回去做功課吧。
週末,王老五之家變為臨時辦公室,我們三人邊喝啤酒邊商議大計,只穿一條牛頭褲,倒也自由自在。
三個人當中,只有小丁吸煙。
我們討厭他染污空氣,不住的罵他。
小丁說:「其實昨日你可以同哀去喝咖啡。」
「別再提我的傷心事。一心不能兩用,你叫我怎麼兼顧。」
「你特別驕縱,打電話的同時就不能嚼香口糖。」
「別互相傷害,」小文說:「明日我去約她游泳。」
我說:「她不喜歡曬太陽.說會起雀斑。」
小丁說:「如果我們有一隻百公尺遊艇,情況就兩樣。」
我說下去,「而這只艇如果可以把她帶至一所堡壘,更加理想。」
文說:「也許她不是那麼虛榮的人。」
我說:「若不是女人愛錢,男人才不會花那麼大的勁兒去賺錢。」
丁說:「你們自己財迷心竅,卻怪在女人身上。」
我沉默一會兒,「不怪女人怪誰呢?自古打褒姒開始就是這樣的,已成習慣。」
「沒出息,來,再想想這兩句宣傳語有甚麼地方可以改良:『用金花,賽神仙』。」
「怎麼改良?簡直不能用。」
「再動腦筋,快快。」
「明天我決定約哀綠綺思去游泳。」小文說。
我酸溜溜說:「明天你有空?」
「空檔是可以擠出來的。」
「擠死你。」
「太沒風度,瞧,咒我死呢!」小文喜孜孜地,並不介懷。
他去打電話給哀綠綺思,我們擠在他背後聽。
哀居然在家,小文按住話筒說:「她在洗頭。」
這小子狗運亨通,哀在打扮整齊後就會出去的,湊巧讓他碰到。
他低聲嗎咕,然後抬起頭來,「你們要不要過去看鐵映帶,她的朋友每隔三個月就錄映美國的電視廣告寄給她。」
我很有興趣,但看著案頭一大堆工作,只得搖頭。
小文說:「我去,」他掛上電話。
悠悠然進浴間去維修,我們瞪著他,紅了雙眼。
出來的時候香噴噴,我抗議:「你不該用我的剃鬚水。」
他不理我們,剛要出門,一個電話來,把他叫住。
小丁幸災樂禍:「美樂公司找你。」
他無奈,接過話筒,說了半天,「……甚麼?現在來?你們老闆看過不喜歡?不會吧?我過來解釋,好好,馬上,廿分鐘內。」
鐵青著面孔走出去,著我們通知哀,他要爽約。
我歎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丁說:「其實是有選擇的,有人不愛江山愛美人。」
我怪叫起來,「那是因為他不要美人還有江山,我們有麼,嘎?我們弄得不好做癟三,到時候還問美人要生活費不成?你說得太輕鬆了,純理論,怎麼站得住腳?」
小丁說:「我去替小文。」
「你敢!」我罵,「你看看這些書稿,都要趕出來。」
我們四隻眼睛,對望半晌,只得認命,去推掉哀綠綺思的約會。
她很失望,我們很難過。
不過小丁說:「沒關係,一下子就有人把她叫出去,你信不信她那麼美的女子會週末呆坐家中?」
我艷羨,「不知道誰有這種福氣。」
「不是福氣,只不過他比我們空閒。」
有很多男人都有空閒,也不見他們工作,可是有收入,成日跟在女人身後當觀音兵,管接管送是小事,布菜剝水果低聲下氣更是全褂子的武藝,伺候功夫優勝丫環,陪伯母搓麻將,哄未來小叔小姨歡喜,天天有新鮮禮物送到,日子久了,假意真情便分不開來……
不得不佩服他們,也頗為妒忌。
女朋友說聲頭痛,立刻把藥丸遞上,張羅開水,安排他看專科,送花買糖,一連串噓暖問寒,似做戲般,但你別說,這幾道板斧,效果靈驗。
我老認為成熟女性不應吃這一套,這些把戲、綽頭都是用來哄小孩的,有智慧的女人懂得黑白是非。
我對哀有信心。
那日我們做到很夜,打電話過去,結果沒人聽。美女還是出去了,真令人悵惘,但又不能夠叫她成日坐家中等,等誰?我們可不敢叫她等我們。
等到幾時去?
弄得不好,這間小公司隨時關門,自己還養不活,怎麼組織家庭,八字尚無一撇,又是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真是的。
我們三人為了省電費,擠一間房內睡,除了冷氣機嗡嗡,便是大家輾轉反側的沙沙聲。
我們都是好男人,都嚮往有美滿家庭,放工一打開大門,有可愛孩子蹣跚地移動肥胖短腿前來叫爸爸。
加把勁吧。
星期日,小文再接再厲,找哀綠綺思出來游泳。
我們照例在他身後問:「怎麼樣怎麼樣?」
小文說:「她說她母親生日。」
「一樣可以跟著去。」
「她說親戚愛打麻將,怕我們無聊。」
「要有犧牲精神。」
「說得也是,我決定去。」
他出去了,總算得到一親芳澤的機會。
我與小丁繼續努力。
我呻吟,「如此悶的生活。」
「別忘記我門也有表現的機會,下星期可以到新加坡開會,一步步走,終於去到歐美。」
我被他逗得笑出來。
「上半年已有盈餘,如果下半年一直維持生意額,今年可以分紅利。」
我喜歡小丁,是因他樂觀。
「三十歲之前二定可以買層寫字樓,來,兄弟,干呀,切莫灰心。」
吃飯的時候,我下去買兩隻飯盒子。三十歲,目標在三十歲,還要捱四年。很容易過的,到時便可以看到成績,同行已開始注意我們,認為我們有朝氣、有幹勁,或許欠經驗,但我們可以學。
十點多小文回來,我們又孩子氣地問:「好不好玩?說來聽呀,發生什麼事?」
他氣豉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兩腮似雞泡魚。
「怎麼,哀綠綺思給你看臉色?」
「她沒有怎麼樣。」
「說呀,那是誰呢?」
「打麻將打到九點才開席。」
「都是這樣的。」
「席中有一個很討厭的人。」正題兒來了。
「三姑?六婆?」
「不,一個男人。」
我跳起來,「我知道,不錯,肯定是他!時髦的打扮!輕佻的神情,全身名牌,一口袋的信用卡,看到女人先來一聲銷魂的『嗨,好嗎』,然後成個人湊過去──」
「你怎麼知道?」小文驚奇。
我怎麼會不知道?化了灰也認識他,這便是艾蓮口中的空心老倌,我叫他空心人的那位。
小丁說:「哀怎麼同這類人來往。」
我說:「普通朋友而已。」
文說;「伯母不知多喜歡他。」
「伯母是最勢利的人。」
「為了不想她們的女兒吃苦。」
「我想不是,八成是為著她們的面子。」
七嘴八舌,說不出結論。
「別打斷小文,後來怎麼樣?」
「後來吃完飯我就告辭。」
「哀呢?」
「哀是主人,要送客。」
「你為什麼不陪她?」
「我睡眠不足,虛火上升,喉嚨痛,聲音啞,這是倒下來的先兆,況且明天又是緊張的一天,我想回來休息,我比不上人家,睡到日上三竿,施施然去看黃金股票行情,得閒開個跑車來約女人飲茶吃飯。」
我拍案而起,「是呀,我們不是西門大官人。」
小丁白我們一眼,「說話別太過份好不好?」
我與小文連連冷笑,「你沒受過氣,不知道,你去嘗嘗那種滋味就曉得了。」
「好,就由我出馬。」
「人家的禮物送得堆積如山,你出馬吧。」
「哀綠綺思不是那種女人。」小丁說。
「弊是弊在有些禮物不是小禮物。」
「那種空心老倌送得起甚麼?」
「他要送她一間公司!使她自己做老闆,不必替人打工。」
我五雷轟頂,「甚麼?」
小文講下去:「成晚都在說這件事。」
「哀的反應如何?」我聲音發顫。
「她一直默默聆聽,看來有三分心動。」
「連艾蓮都知道這個人死剩一張嘴,能說得滿天神佛,風雲變色,她怎麼會信他?別說三分,半分已太多。」我幸悻說:「告訴你,香港垮台不是因其他原因,是給這些人吹牛吹垮的,他媽的六千塊買套西裝穿上就自以為身世直迫溫莎堡的查理斯。」
「別指桑罵槐,書歸正傳,到底怎麼樣?」
小文說下去,「連寫字樓都有了,下個月便可揮日開張,他說他會無限量支持她,寶號就叫做哀綠綺思推廣公司。」
我半晌不作聲。
其實要做我們也可以這麼做,大著膽子把寫字樓一半讓出來租給哀,一年半載不收她的租金也沒問題,裝兩隻電話,請個女孩子替她打雜,為她接兩宗生意,便可開張大吉。
但我們肯不肯如此不負責任?哀原有這份工作保證她生活有著落,又不是沒升級機會,好端端地挖她出來,弄得不三不四,對她有什麼好?
但現在看來,情形剛剛相反,我們變得窩囊無匹,而空心人卻神勇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