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是跟咪姐,看來第二步要靠間少達。
考慮了一個晚上,我自動撥電話給聞君。
他很喜悅:「你喜歡在什麼地方見面?我馬上出來。」
我心內頓了一頓,我答應過咪姐不與他有任何往來,現在又食言背信,我咬咬牙,人總得為自己。
「我打算來簽約。」
「你幾歲?」
「十九。」
「把父母或監護人找來。」
我遲疑。找我父母?我都兩年沒看見他們了,實在不願意再與他們接頭,那個沒有溫情,沒有基礎的家,孩子們個個拚老命自生自滅的塚。
「好,」我把家裡地址說一遍。「三點鐘,我在那裡等你。」
「一言為定。」他說。
我鼓起勇氣回家,兩年了,黑羊回家。
那條街道顯得特別窄,屋子特別小,而他們的面目,非常含糊,見到我,還是震驚了。
母親斟杯茶給我,杯子沿口處髒,我始終沒喝。姐姐面孔上生著許多小包,看看令人不舒服,最難受的還是她一身過時的衣服,看出不很貴,但仍然不捨得扔。
我簡單地說明來意,如意料之中,母親推辭:「──簽合同?」她總不肯幫忙。
我截停她,「這些日子來,每個月都有錢送回來,不幫這個忙,以後就沒有了。」
「好!好。」她馬上說,一切為了錢。
我渡日如年的坐著等聞少達大駕光臨,心事多得沒有心思再與他們敷衍。
終於門鈴響了,聞少達帶著律師同來,我把合同每一項細則都看清楚,覺得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於是大筆一簽,收了訂洋,我把現金支票留下給家人,便站起來與聞某一起離開。
他在車上問;「去吃頓飯如何?」
我默默頭。慶祝一下也好。
他又說:「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咪兒跟你比,是差遠了。」不知是褒是貶。
我淡淡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活在這種時代,不精刮一點是不行的。」我希望我做對了。
「如何應付你那咪姐?」他好奇的問。
「我不打算應付她,我打算依書直說。」
「你當心,我知道她為人,她會扼死你。」
「她?她不會,她靠我哪。」我說。
聞少達默默頭,「很好,我會在那邊替你辦飛機票與入境證,盡快通知你。」
「這麼快?」我訝異,「表演不是在明年?」
「小姐,你起碼還要到紐約來受訓三個月,憑你現在的土樣──你以為只靠一頭直髮娃娃裝就可以揚名國際?」
我心想:好哇\合同一簽,口氣就不同了,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我連忙說是。
吃飯的當兒,我心中有太多的盤算,故此沒有說話。
聞少達問我:「你不感激咪兒?」
「早就回報她了。」我說:「她提拔我,那自然不錯!可是她為什麼不提拔別人?我相信我是有條件的,不然她不會巴巴的對我好,你不會來挖角。」
「你對你父母的看法也是一樣?他們不能再幫你,你就踢開他們?」他不以為然。
「隨便你怎麼想。」
「將來你會對我怎麼樣?」他忽然問。
「當你是老闆。」我笑看舉杯。
奇怪,他慣於用人,現在反而怕我?
我不明白。但是他的眼神中的確閃過一絲憂慮。
他隨即問:「你跟咪兒,到底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經理人,在我的收入中抽佣百分之十。我去年的收入是四十萬。她也做些其他的小生意,這次到東南亞去,便是看看路數,如不打出我的招牌!這種些微的好處是不會送上門來的,相信你也明白。」
「她如果肯聽我的話,」聞少達感慨的說,「就不會落得如此光景,靠一個沒有什麼良知的少女找生活。」
「聽說你不肯同她結婚。」我說。
「做人倩婦也可以做得根風光的。」
「也許她皮不夠厚,心不夠黑,不懂得爭取這一類的風光,也許她弄假成真,愛上了你,也許她真的根笨。」我說得像一個毫無相干的陌生人。
聞少達走了之後三天,咪姐才回來,她看上去很憔悴很累,我有點不忍叫她受這個打擊。
我等她休息過後,才把事情和盤托出。
她開頭不相信,「是不是聞少達跟你家人串通好了來騙你?你說。」她抓著我手臂。
我搖搖頭,「沒有,我自己覺得這個機會很好。」
「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J
「機會要把握得快!」
「我不是跟你說過──」
「我知道,不要跟聞少達來往,但早──」
輪到她打斷我,她指著我說。「你滾!你立刻給我滾,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她的眼淚戲劇化的滾下來,「我怎麼樣的對你,我把你自垃圾堆裡揀出來,你不過是一個住年妹的貨色,是我一手把你訓練成今天模樣,你沒有更心,你太過份……」
我索性坐下來聽她罵我,罵夠以後,我倆的恩怨就一筆釣銷,再不拖欠,由她鬧個夠。
我坐在沙發上,雙眼看著天花板,到了紐約,我要脫胎換骨,我要改變自己,我要成名。
「他會騙你,百佳,他會騙你,他以前也同樣地騙我,你難道沒看見?你不會在外國成名,你以為有這麼容易?」
我沒好氣,「咪組,我會當心自己。」恨她掃興。
她忽然真正的崩潰,號啕大哭,蹲在我面前,「百佳,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我很意外,「我不會離開你,是你要叫我滾,咪姐,我不過是要到紐約去做一次表演,如此而已,酬勞的十份一,我無論如何會放在你手中,你別歇斯底里好不好?」
「不,這次一走,你就不會回來了,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她使勁的扭住我來鬧。
.我推開她,跑出去在酒店住了兩個星期。
我最怕人家對著我哭哭啼啼。
不到幾天,我離開咪姐的消息傳遍全行。
一般的批評都說我忘恩負義。我也不想解釋。
每次都是被逼的,每一次!每次都是他們逼得我無存身之處,毅然出走,但罪人往往是我。有恩當圖報,但我不能一生做咪姐的奴隸,我連出去做一次表演都不可以?我難道一輩子賣身?
不可能的事,遲早我都會辜負她,不如趁這個機會攤牌。
她四出找人訴苦,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我都維持緘默。
她揚言:「我捧她上台,我也能夠把她拉下來,她算是什麼東西?這種街上拾回來的爛污貨!」
就差沒開記者招待會。
這樣下去,我很難在這個城內立足。
果然,我的生意一落千場,湯米說:「你太不會處理場面,不應把事情搞得那麼糟。」
我也有點惶恐,要是聞少達不來接我,我就慘了。
這一陣子我也不好過,真沒想到咪姐會潑得這樣子,她真的要害死我才開心?愛的反面就是恨,她這麼恨我,把聞少達欠她的一筆賬都算在我頭上。
聞少達來長途電話:「聽說你有難題?要不要先過來?」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強心劑。
但我還得裝出不在乎的語氣,「外頭傳得我好像就要完蛋似的。」
「你不是已經完蛋了嗎?」聞某大笑。
我默然。我已走投無路,非撲向他那方不可,他到底是人是鬼?我不由得想起咪姐慘淡的遭遇。
待他把我接到紐約,我心中一點歡喜之情也沒有。
老實說,少了咪姐的照顧,我也茫然若失,手足無措,再加上本來曙光已露的事業現已在陰渠裡,更加露不出一絲笑容。
聞少達問我情願住什麼地方,酒店,還是他的公寓。
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我捨三流酒店而投向他的懷抱,一切都是陰謀,但我已沒有選擇。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他會把我捧紅,但我把自己的能力估計過高。
演出如期舉行。
聞少達沒有虧欠我之處,只是一個東方面孔要在細約爬起來是沒有可能的事,輪到黑女也還沒輪到我們,我接些零星的揚子來做,不是找不著生活,但風光還不如舊時跟住咪姐,要離開紐約,又提不起勇氣。
我寂寞、彷徨,生活又捱苦,三頓吃的都要自己做,衣服自己洗熨,有時坐在小公寓內,忍不住哭。
一年下來,眼看自己快人老珠黃不值錢,而聞少達對我越來越冷淡,我開始想家。
接到湯米的長途電話,我簡直雀躍,才問:「你好嗎?」就哽咽起來。
他歎氣:「寂寞?外國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好吧?」
「是的。」我沒精打采,「在香港我還算主角,在此只是臨記。」
「找個科目來讀讀,那麼多野雞學校。」
「沒錢,沒心學好。」
「不可救藥。」
我們說了五分鐘,他說咪姐很潦倒。
我說:「問問她,我回來跟她可好?」
湯米為難,「她那個脾氣。」
「替我問問。」我懇求,「試一試,我青回來跟她。」
「百佳,你那邊真的那麼糟?」湯米疑惑,「我們以為你跟牢大亨,仍然很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