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有計劃的。
呂吉說:「待安琪畢業再說。」
開友佯裝惱怒,「你這樣拖著我,把我的青春都耗盡了,我可不能等那麼久。」
呂詰啞然失笑。
她已經要求美東調她到加國總公司任織,公司正在考慮中,大致上不成問題。
安琪明春便升任大學生。
開友說得好:「本市樣樣都沒話說,只是外國的陽光空氣更加適合培養我們這段感情。」
安琪說:「沒有人比他倆更適合對方,年齡上有一點點差距是不幸中之大幸,試想想,倘若差的不是幾年而是幾百年,他倆就永遠不會碰頭。」
溫哥華事件
洪雪琪根本沒有叫分公司派人到飛機場來接。
等來等去,只有麻煩。
但當她拎著簡單的行李走出通道的時候,卻舂見有人提高牌子,上面寫著:通寶有限公司洪雪琪。
持牌人是一個小伙子,甘多歲,高挑身效,相貌倒還清秀,當然不是雪琪心目中的英雄好漢有型士,況且他身邊還親暱地站著一個嬌俏的小女孩。
也難怪,這是一個星期六,年輕人寓工作於娛樂,把女朋友也帶來飛機場。
雪琪便如大姐姐般笑看迎過去,道了姓名。
那小伙子連忙說:「我是劉世平。」
他沒有介紹女朋友。
是那女孩自動說:「我叫馬利安。」
全盤西化了,怕是土生土長的華僑女。
劉世平接著說:「歡迎到溫哥華。」
他們把車開過來,送雪琪到旅館。
雪琪任配角,坐後座,二十分鐘的車程就到了。
馬利安把男朋友釘得太緊了,那男孩子也是,公私不分。
雪琪對他印象打了折扣。
洪雪琪是那種廿四小時獻身工作的人,也希望同事像她那樣賣命。
下屬頗有微言,但她一直堅持己見。
雪琪這次來溫哥華,是監察拍攝一個廣告。
劇本早已通過.製作公司可靠勝任,這是一項輕鬆的差使。
劉世平是這邊的聯絡人。
他與雪琪說:「需要什麼,請同我聯絡。」
雪琪心想,快走吧!快去同女伴玩耍吧,嘴巴卻說:「星期一早上見。」
語帶諷刺,指劉世平只在星期一至五辦公。
劉馬上聽出來了,一怔,雪琪沒料到他還是個聰明人。
當下他不說什麼,禮貌地告辭。
雪琪淋浴後打了幾個電話給親友,聯絡了工作人員,覺得累,又不想睡,開冰箱取出啤酒,扭開電視聽新聞。
還是瞌著了。
電話鈴響的時候,雪琪睜開眼睛,時節已近黃昏,窗外史丹利公園一帶的天空是紫色的,美得似一幅圖畫。
雪琪輕輕問自己:「洪小姐,你寂寞嗎?」
來不及回答。
電話催得厲害。
是老友淑儀,爽朗的一陣笑聲,「我們愚夫婦馬上出來接你去吃海鮮,給你三十分鐘打扮。」
雪琪伸個懶腰,「馬上就可以,還打扮呢。」
「一言為定。」淑儀掛斷電話。
接看,攝影組的通知來了,明天一早,唐人街外景。
沒有時間悲秋。
沒有餘暇春花秋月。
雪琪梳好頭髮,套上便服,淑儀已經飛車來到。
疊聲叫雪琪退掉酒店房搬到她家,每次都要雪琪解釋出差住酒店聯絡比較方便。
幾經擾嚷,方才出發,雪琪發覺腹如雷嗚。
在小小海鮮館中,雪琪一見龍蝦,情不自禁,舉案大嚼。
淑儀問:「你認識那邊那個人?」
「誰?」
淑廢呶呶嘴。
是劉世平。
雪琪沒想到溫哥華那麼小。
他用眼神同雪琪打招呼。
雪琪朝他點點頭。
「也許我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是嗎,」淑儀說:「裝蚊子哼哼就算是小姐了嗎,未免太容易,也不算矜貴。」
她繼續與雪琪敘舊,天南地北地聊,十分盡興。
結賬的時候,待者說,劉先生已經付過。
西方社會,各人自掃。並不作興無故請客,淑儀大感意外。
「是追你的人?」她問。
雪琪失笑,「誰要追我?」
一半自嘲,一半實話。
「為什麼不,」淑儀說:「只要你放軟一點。」
「放軟什麼地方?不是身子或是腰骨吧,以便隨時躺到床上去。」
淑儀白她一眼,把她送回酒店,囑她早點床息。
吃得太飽,睡得特別憩。
幾乎連晨召的鈴聲都沒聽見。
雪琪太熟悉這種軍訓式生涯,一下子就準備好走到大堂等車來接。
沒想到那人是劉世平。
大清早,他身上還散發著剃鬚水的清新。
「早。」雪琪說。
他的女朋友呢,還沒有起床?
攝影隊已經在等。
趁晨曦拍好這幾組鏡頭,明天還有別的拍攝程序。
雪琪與導演談了一會兒,退到一旁觀賞。
兩小時後,工作順利完成,導演希望到附近中國茶樓茗茶。
義不容辭,劉世平成為嚮導。
雪琪本來不想去,不知恁地,又覺跟著大隊十分熱鬧,便一起走。
劉世平就在她身邊。
她說:「謝謝你昨天請客。」
「歡迎光臨小店。」
雪琪意外,「你是東主?」
「家父是。」
華人到什麼地方都能開花結果。
「你們是第二代?」
「第三代了。」
「你在溫哥華出生?華語說得很好。」
他笑笑。
格子襯衫,粗布褲,罩一件凱士咪外套,春上去似大學二年生。
雪琪覺得自己昨天對他太過苛求。
禮拜天的茶樓極擠,電梯軋得水洩不通,雪琪與劉世平被推到角落,外邊的茶客猶自不甘後人湧進。劉世平用手臂保護雪琪。
雪琪的臉孔才離開他的下巴三四公分左右,她可以聞到他的氣息,他也一定可以聞到她的吧。
今早雪琪洗了頭;來不及吹乾,散著一股蜜糖香味。
這幾十秒鐘像是特別長久,雪琪一動不動,直到電梯門打開,眾人湧出,她才鬆口氣。
這才發覺,一邊耳朵,麻辣辣地發燒。
她詫異了,打十八歲開始,已經學會處變不驚,這次是怎麼搞的。
莫非是異鄉的士,以及異鄉的水,令她有了非份之想。
還沒有定下神來,雪琪已經看見劉世平的小女朋友馬利安正在伸手招呼他們。
雪琪挑只偏位,靜靜坐下。
導演請她傍晚到製作公司看片子。
馬利安穿著窄得不能再窄夠牛仔褲,配金色鑲寶石大耳環,皮膚帶著一層金光,不算美,異常有東方色彩,一定迷死外國人。
雪琪吃了一碟子炒麵,跟著眾人稱讚,這裡的中華科理還真的不賴。
思流卻飛到多年之前,她在多倫多唸書的時候,戀愛過一次,記憶所及,一見該位男生,即時臉紅心跳。
她莞爾,希望今日的她,有所進步。
一抬頭,卻發覺劉世平正在看她,剎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笑下去,抑或即時收斂,甚為尷尬,像是秘密被人拆穿。
本來頂輕鬆的差使,因為遇見這麼一個人,變得複雜起來。
劉世平替眾人斟茶,雪琪玩笑說:「別又是你們家的茶館。」
劉世平笑。
同事替他回答:「是他三叔開的。」
但是他一點唐人街氣息也無。
劉世平問雪琪:「還想逛什麼地方?」
雪琪從來沒有在外地購物的習慣,搖搖頭。
忽然聽得劉世平低聲說:「人學一部機器是行不通的。」
雪琪一怔。
人多,又不方便分辯,只是牽牽嘴角,裝作聽不見。
難怪他到哪裡都帶著異性,工作不忘娛樂。
雪琪有點煩,點看香煙,深深吸一口,「散隊。」她說。
下午,乘了二十塊錢計程車到淑儀家,與她兩個孩子痛快地玩了幾個鐘頭。
淑儀問她什麼時候退休。
「沒有想過?」
「退休何以為生,你養我?」
「擊掌為盟,我服侍你下輩子。」
雪琪十分感動,「再過兩年吧。」
「這裡有許多好的男孩子。」淑儀提醒她。
「會嗎。」雪琪微笑。
「你不信?回去蹉跎,與人無尤。」
「我都沒看見有好的人。」
「小姐,你每次來都只逗留三兩天,浮光掠影,當然走馬春花。」
「我回去想想。」
「來,我開車送你出去。」
雪琪遲到。
小小試映間擠滿人,一條長凳上有人退開小小空間,讓雪琪坐下來。
黑暗中,雪琪也知道他是劉世平,每次都貼得那麼近;幾乎胸膛對胸膛,她認得他的刮鬍水味道。
導演選擇的鏡頭,同雪琪心目中的一樣,沒有異議,決定明天順利續拍。
大家歡呼一聲,開亮燈,雪琪簽了名,一天工作遂告結束。
有人叫:「讓劉世平帶我們去吃飯。」
真的,民以食為天。
雪琪有點累,推辭。
他們拉住她:「不准掃興。」
劉世平說:「坐一會我送你走。」
雪琪只得去了。
一直以為馬利安會出現。
但是沒有,劉世平把她遣走,抑或她沒有空?
要快活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雪琪可以問劉世平飯後有什麼好去處。
為著禮貌,他一定會陪她。
每一個城市都有可觀的夜生活。
看不看,在你,雪琪對自己這樣說。
劉世平替雪琪取來一杯新鮮咖啡。
雪琪沒有抬頭,只是低聲道謝。
大伙在停車場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