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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到了公司,照樣埋頭苦幹,金汀同她說:「你的精神好像欠佳。」

  「家裡樓上有人裝修。」

  「慘。」每個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今午有沒有約?」日宇問。

  「時間還早。」

  金汀像是有三分把握。

  中午,日宇仍叫人去買午餐,「到昨天那間去。」她叮囑。

  人家去了回來,日宇連忙拆開紙袋,卻不見昨天那包幸運餅乾。

  她問:「有沒有到昨天那間店去買?」

  「一直都是在那間買。」

  奇怪,怎麼沒有餅乾?

  她自己走出去,依著招牌,找到那家快餐店。

  日宇問:「你們是否派送幸運餅?」

  侍應生莫名其妙,聽都沒聽懂,「什麼?」

  日宇又找到經理,向他查詢,過半晌,經理笑說:「小姐,你這個主意很好,我們可以考慮在餅內夾宣傳單張,但是敝店還未曾實施。」

  日宇大大詫異。

  餅乾從何而來?

  這麼神秘。

  回到寫字樓,拉開抽屜,日宇把其餘三個小餅乾取出來,看半晌,挑一個,輕輕壓碎,看到字條上寫:要把握機會,免誤終身。

  日宇嚇一跳。

  隨即又笑出來。

  有人搭訕問:「笑什麼?」

  原來是金汀,呵,那人不再來約,使她失望了。

  日宇明知故問:「沒有出去嗎?」

  金汀有點沒精打采,只是搖頭。

  日宇把餅碎掃到廢紙籮裡去。

  「你相信不相信預言,籤文、占卦?」

  金汀抬起頭,「看樣子我也要去算算命了。」

  「算什麼?」

  「我們要算的,不外是終身大事。」

  「不算事業前途嗎?」

  「事業安步就班,有點把握,況且我們也大約知道個人能耐可以去到哪裡。」

  「你又何用為婚姻心急。」

  「日宇,有時侯真覺日子孤苦寂寞得不能忍受,渴望伴侶亦屬人之常情。」

  「我明白。」

  「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你呢?」

  「沒有胃口。」

  本市著名的炎夏,足足長達六個月,十月初還要來個桂花蒸,走在街上,仍然汗流浹背。

  真的累。

  自街頭看過去,整條行人道人擠人,夕陽照耀的空氣下揚著一層白濛濛細塵,日宇更覺人生如夢。

  到了冬天,氣溫降低,打一個冷顫,才會覺得實在點。

  可是春去秋來,又是一年,流金歲月過盡了,四季也就沒有意思。

  想到這裡,日宇不禁有一絲彷徨。

  下班,在電梯中再碰到那位男生,態度就稍減強硬。

  她說:「真巧。」的確沒有講錯,太巧了。

  他點點頭,「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可不是。」

  「貴姓?」

  日宇給他一張卡片。

  他也還她一張。

  兩人又互道再見。

  回到家,日宇把卡片細字讀出:關沃暖,友邦電子公司工程師。

  年輕有為。

  但是怎麼樣把握機會呢,她根本不懂。

  日宇不是沒有聽講有人穿件睡衣就去敲異性的家門,她卻說什麼都做不到。

  況且,那位大膽的女士也沒有成功,日宇更不想效顰。

  無論是男是女,爭事業不妨擺明車馬,但感情一事,還是含蓄點好。

  以後日宇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就忍不住想:那是一套怎麼樣的睡衣?平常那麼正經的人……那天可是吃錯了藥?

  永遠沒有答案。

  日宇把關君的名片壓在茶几面的玻璃底下。

  她真的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

  日宇忽然想起,她還有兩隻幸運餅乾

  真要命,這種小小玩意兒竟變為她的良師明燈,錦囊妙計,日宇苦笑起來。

  星期六上午,日宇終於拆開另一隻幸運餅乾。

  她開始緊張,手心冒汗,一邊罵自己神經,一邊閱讀那神秘的經文。

  字條說:「勇往直前,切勿懦怯。」

  這八字真言其實模稜兩可,含糊不清,有一千種可能性,但是你別說,日宇一看,卻如醍醐灌頂,即時茅塞頓開,精神百倍。

  勇往直前,她握緊拳頭,是,說得好,講得好,可不就是這樣,她要勇往直前!

  怎麼做?

  她到著名的蛋糕店去買了點心,另外付老價錢選了一瓶好年份香檳,帶著回家。

  星期六下午,人家不一定在家。

  不過,總得碰碰運氣。

  日宇撥第一次電話,不通。

  過三十分鐘再撥一次,關君親自來接,日宇很傻氣的報上姓名,然後說:「沒出去?」這是廢話不是,當然沒出去,否則怎麼聽電話。

  誰知關君也傻兮兮的說:「你也在家?」

  「是呀,在家。」

  看這個情形,兩個都不是會說話的人。

  日宇鼓起勇氣,「我在想,假如你有空,或可過來舍下喝一點東西。」

  「到府上來?」

  日宇笑了,他比她更笨拙,這倒難能可貴。

  「十五分鐘後我過來按鈴。」

  日宇連忙撲到鏡子前去打理頭髮口紅。

  小關過來時候,手上拿看一瓶香檳,另有魚子醬及鵝肝醬。

  日宇說:「歡迎歡迎。」

  進得屋來,小關讚道:「你這裡比我那邊考究得多。」

  日宇笑,「我倒想看看你那邊。」

  「請過來參觀,別忘記帶鎖匙。」

  小關那邊也非常整潔,日宇興致勃勃,進到人家書房,卻看見一幅巨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中青春貌美的女郎巧笑倩兮。

  這當然不會是小關的胞妹。

  有人捷足先登,日宇當場尷尬起來。

  她不得不故作大方地問:「女朋友?」

  「是,」小關很大方,「在加拿大讀書。」

  日宇最沒有興趣做第三者,這  個下午約會顯得一點味道都沒有了,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的友誼不值得投資時間。

  他們再回到日宇那邊,喝一杯咖啡,就散了會。

  他走後,日宇把點心全數倒入垃圾筒。

  她出奇地累。

  樓上的裝修噪音又開始了,要睡不能睡,又沒有力氣出去玩,日宇覺得真正無聊。

  她躺在床上,樓上每一下敲鑿聲都似打在她太陽穴上。

  那些幸運餅這次會怎麼說?

  電話鈴響。

  日宇過去接聽。

  「仍然沒出去?我是小關。」

  「呵,是,你忘了把酒與魚子醬帶走。」

  「不不,那個不重要。」

  「你還忘了什麼?」日宇詫異。

  「我忘記同你說,照片裡是我從前的女朋友。」

  「真的?」

  「是,不過一直沒有把照片收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日宇相信他,女孩子在感情上永遠打直覺,有時對,有時錯,完全是一項賭博,碰運氣。

  「平時我並不解釋,只是方纔我覺得你態度忽然冷淡,所以——」他的聲音低下去。

  噫,忽然變得會說話了。

  「你也太多心了。」

  這時侯,忽然傳來轟然巨響,日宇整個人跳起來。

  「樓上太過份了。」

  「他倒底想怎麼樣?」

  「乾脆買一塊地皮蓋所理想房子豈非更好。」

  他們笑了,氣氛融洽起來。

  「日宇,反正這麼吵,出去走走豈非更好。」

  「有什麼建議?」

  週末到處人山人海,本市也沒有什麼地方是安樂土了。

  「你可喜游泳?」

  「愛煞。」

  「我祖父住郊外,要是你不介意,我們到老人家的泳池去散散心如何?」

  日宇馬上雀躍贊同。

  往郊外的路擠車塞,六十分鐘之後車子尚未抵達,日宇在途中發掘了小關不少優點。他是一個非常溫和的人,涵養工夫極好,儘管車子一寸一寸移動,他卻一點都沒有不耐煩,每隔一段時候轉過頭來向日宇笑一笑,可愛極了。

  駕駛技術高明,也小心,車子抵達目的地,他先下車,隨即替女士開車門,小動作令日宇舒服。

  老人家不在屋裡,管家說,他倆參加橋牌比賽去了。

  日宇沒想到他們有那麼好的興致,又是一個意外之喜。

  泳池不算大,但足夠二人暢泳。

  日宇跳到水裡,開心得一如小孩子,一抒多日疲勞之氣,連游六個塘不肯上岸。

  傭人做好冰茶捧出來。

  日字覺得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享受過。

  他同小關說:「你應該時常來才是。」

  小關只是笑,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伴,並不好玩。」

  話裡邊有許多意思。

  太陽下山,略有涼意,日宇才肯罷泳。

  他們坐在花園裡吃小關做的意大利粉。

  「早知把香檳帶來。」日宇說。

  回程車更塞,可幸涼風習習,一山都是秋意,日宇也不願意這麼早回家。

  小關說:「在都市中找節目真不容易。」

  沒有人會有異議。

  「明天你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你說呢?」

  「明早想好了通知你。」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在門前話別的時候,小關彷彿還有話要說似的,但遲疑片刻,他終於沒有開口。

  那夜日宇睡得特別香甜,她將之歸功於運動,是耶非耶,也只有她自己曉得。

  第二天吵醒她的自然是裝修工人,接著是關沃暖電話。

  他笑,「相信你已經醒了。」

  「住在戰場樓下,不醒也難。」

  「星期天幹什麼最好?」

  「你說呢?」

  「你彷彿有好主意似的。」

  「我的祖父母住在美國新澤西。」日宇笑。

  「時間上來不及了,」小關一本正經的說:「來回就得三天,我們明日就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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