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君,再下一局棋如何?」
區博士對像棋一竊不通,只得歎口氣。
「天市君,為河無故失卻聯絡?是否我言語間有所衝撞得罪?請答覆,請答覆。」
區博士愛莫能助。
這段不尋常友誼就此結束也好,發展下去只有造成更大的不愉快。
「天市君請速復,請速復。」
那是一位小姐呢,總要給人家一個交待。
區博士忍不往回復地。」天市君外調,短期內不會回到本部。」
對方接到消息。深深失望,半晌問:「他沒有向我道別。」
「上司命令下得非常倉猝。」
「有無新通訊號碼?」
「那是一項秘密差使,暫時無法聯絡。」
對方咯然,電腦螢屏閃爍不已,似有無限依戀,終於太微停止傳訊。螢屏靜止,區博士呼出一口氣。
那夜他失眠了,善意的謊話亦即是謊話,要不要對太激君坦白呢?她似是一位非常坦率可愛的少女。
第二天,區博士接到上頭命令,實驗室由一具新設計的機械人來管理。
那具機器沒有皮囊,只有骨架,區博士嫌它賣相欠佳,諷刺道:「不似人形。」
王博士卻笑:「但它的確不是人。」
「毫無人性。」
「區,機械人要人性來幹什麼?」
區博士不能反駁,因為王博士所說全屬事實。
他悶納地回到辦公室,忽然衝動要同太微君坦白一切好讓她知道,苦悶的不止天市一個人。
誰知道,也許他在創造天市的時候.加入太多他自己的影子。
他坐在電腦前按下通訊號碼,「太微太微,進來,進來。」
半刻,回復來了,「你是誰?」
區博士一怔,她應當知道他是誰。
他問:「你又是哪一位?」
對方語氣憤怒:「我是太微號的主人,你又是誰?」
區博士一時沒弄明白「太微號的主人?」
對方語氣急促,「太微號是一具資料搜集電腦,最近我發覺它私自與外界聯絡,每月花費的通訊費用使我叫苦連天──」
區博士呆住了。
太微君不是人?她也不是人?
對方繼續說下去:「喂,喂,你明不明白真實情況?」
是,是,我洗耳恭聽。」
「你別受太微愚弄,它知識貯藏豐富之後,不止一次問我表示,它希望能活過來,雖然它是個好助手,我亦不勝其擾,已決定將它拆卸。」
她是一具電腦,她只是一具機械八。
「你受騙了,先生.多日來與你弈棋談天的人只是一具電腦它不止一次模擬人語,在外頭找筆友、棋友它甚至應徵過工作。」
區博士聽到他的聲音十分煩惱。
「希望你得知真相之後再也不要來騷擾我,我以寫作為業,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
「不會不會,請你放心。」
「那最好了。」
區博士叫住他、「不過,我可否有一個請求?」
「請說。」
「我想你把太微電腦讓給我。」
對方說;「不可以它掌握了大多我的商業秘密。」
區博士說出他服務的機構名稱,「我們與你那一行。並無絲毫衝突。」
「你要它來何用?太微號一腦子無謂思想。」
區博士笑,「我自有妙用。」
他們接著談判費用與移交手續。
事畢後區博士靜靜坐下來。
他將帶天市號回宿舍,稍加改裝,即可成為他私人秘書而太微君,正好充任他私人電腦。
屆時,他會正式介紹天市與太微認識,他們兩個,可以同時慰他寂寥。
這已是個最理想的結局,只是,區博士忍不住想,世上到底有多少具電腦想活轉來,又有多少個機械人怕寂寞?
回家
嘉倫躺在醫院病床上,心急如焚,不住落淚。
看護進來看到,勸道:「王太太,既在病中,多多休養為上,心情欠佳,影響康復。」
嘉倫不語,搖搖手腕上插著的管子,緊緊閉上雙目。
看護說:「王太太,一會兒替你注射寧神劑,讓你好好睡一覺。」
看護輕輕出去。
「嘉倫,嘉倫。」
嘉倫睜開眼睛,原來是丈夫王申明來了。
他鬍髭已有三兩日沒剃的樣子,襯衫與長褲不配對,形容憔悴。
申明握住嘉倫的手,「好些沒有?」
嘉倫只得勉強說:「有醫生看護天天照顧著,會有什麼事?」聲音卻已嗚咽。
申明吻妻子的手,「別擔心,一切有我呢」
「孩子們……我至不放心的是我的孩子們。」
「他們很好,弟弟與小弟已去上學,寶寶在家,由祖母照顧。」
「真不該生下寶寶,那麼小,才一歲……」
「胡說什麼?不消三兩日就好了!別亂想,不是老說孩子們吵嗎,現在好好睡個飽,精神十足地返家,再為他們做牛做馬。」
嘉倫呆呆地看丈夫,「我還能回去嗎?」
申明掩住她的嘴,「我不知你說些什麼,百無禁忌。」
醫生來了,「王先生,不要使病人太累。」
這是暗號,王申明立刻知道醫生有話同他說。
看護說:「王太太,現在同你注射。」
王申明同醫生走到病房外,醫生對他說:「危險期還沒有過,腎臟有輕微感染情況,今日替她用一隻新藥。」
王申明落下淚來。
醫生歎口氣,「讓孩子們來看看她,也許可使她精神好些,我同院方去說一聲,讓他們進來。」
王申明輕輕說:「她年紀還那麼輕……」
「王先生,不要想太多。」
「她不捨得寶寶。」
「母親本色如此。」
「我不能想像沒有她一家子怎麼過。」
「王先生,切勿悲觀。」
王申明伏在牆上飲泣。
嘉倫健康的時候,他很多時候身在福中不知福,時時嫌孩子們吵,嘉倫嚕嗦,工作辛苦……
現在一想到嘉倫或許要離他而去,不禁遍體生寒,如墮冰窖。
醫生走了,王申明再推開病房門,看到妻子已經熟睡,只得在她跟前站一會兒,輕輕離去。
嘉倫其實不是看不到丈夫的影子,想叫住他,想吩咐他許多許多事,只是力不從心,沒有力氣張開嘴巴發出聲音來,唉,身子好的時候真想不到講一句話原來要動全身之力。
丈夫走了,嘉倫昏昏沉沉,呵,死亡也是這樣的吧,累極累極,不得不撒手而去。
嘉倫失去知覺,墮入夢鄉。
王申明拖著沉重腳步回到家中,一聲不響坐下,用手掩著臉。
兩個兒子雖然分別只得八歲與七歲,已相當懂事,收斂平時頑皮活潑神情,一聲不響站父親身邊。
半晌,王申明歎口氣問:「你們的祖母呢?」
大兒子弟弟答:「在午睡,昨夜小寶哭泣不已,祖母哄了一夜。」
王申明伸手出去,摸一摸弟弟頭髮,「你做哥哥?要聽話。」
「是,爸爸。」
小弟搶著說:「我也知道聽話,可是妹妹就不理那麼多。」
王申明溫言安慰,「妹妹還是嬰兒呢。」
弟弟喃喃說:「真的,什麼都不懂,就會爬來爬去。」
王申明拖著疲倦身軀到嬰兒房去,只見小女兒坐在圍欄床內吃拳頭,看見有人走近,伸出小小胖胖雙臂要抱。
王申明輕輕說:「爸爸累得很,先去睡一會兒,稍後再來抱你。」
身後傳來老母親的聲音:「回來啦,嘉倫如何?」
王申明避不作答:「媽,今夜我想雇特別護士來照顧小寶,你好好睡一覺。」
王老太說:「這一輪開銷那麼緊張……」
王申明說:「不過是嘉倫賺的錢,用回在嘉倫身上罷了。」
「她過去也太拚命了。」
王申明不出聲,回到臥室躺下。
化妝台上仍擱著嘉倫的粉盒與胭脂,要是她從此不回來了,叫他怎麼難過得過來。
王申明忍不住哭泣,有淚不輕彈,不外是未到傷心處。
剛好弟弟拿著手冊進來,見父親流淚,便撲上去摟著哭成一堆。八歲的他約莫知道母親病重垂危,並且聽過許多孤兒苦經,不禁悲從中來。
小弟見哥哥哭泣,亦號淘大哭。
祖母搶進房來,跌腳道:「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收聲,像什麼樣子!」
三父子這才慢慢停止哭泣。
王申明倦極入睡。
王老太輕輕替他關上門,一邊喃喃道:「這種菲律賓工人真要不得,一聲買菜去如黃鶴,一個多小時還不回來。」
一邊又趕著去熱奶瓶喂寶寶。
靜了不到一會兒,電話鈴震天價響起來。
不知恁地,家中老小都不敢去接聽,似有第六感,知道是不祥之兆。
王申明睜開眼睛,心一沉,連忙搶過話筒。
「愛心醫院深切治療部張醫生找王申明先生。」
「我正是,什麼事?」
「王先生,你妻子關嘉倫女士垂危,請即來。」
王申明耳畔嗡一聲,反而鎮靜了,「我想帶兩個兒子來見她。」
「速速。」
王申明丟下電話,一手拖一個兒子,也不多話,立刻衝出家門。
王老太當然知道是什麼事,擁小寶在懷,暗暗垂淚。
嘉倫耳畔只聽見醫生的吆喝聲:「醒來!醒來!」
她自睡夢中驚醒,問道:「我可是好了?」
沒有人回答她。
她忽覺混身力氣已經返回體內,心頭一喜,伸手拔去腕上管子,她說:「我要回家看孩子。」雙腳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