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宿歎口氣,「他遭到迷惑,居然企圖自殺,幸虧叫同伴翼宿發覺,救得早,才不致送掉小命。」
「他們住在巴黎吧,那是一個美得叫人心悸的城市,聽說每個霧夜,軫宿仍然站在左岸的亞歷山大橋頭等那個變了心的女郎,可怕。」
「那女孩為何扔掉軫宿?」
壁宿冷笑一聲,「地球人要扔掉另外一個人,何用理由,他們是宇宙中最不貞節的一種高級生物。」
參宿吃一驚,對於善良的冥外行星族來說,這已是非常嚴肅的一種控訴。
半晌,參宿說:「明天再談吧,大家都累了。」
掛線後,壁宿把雙臂枕在頭下,看牢天花板沉思。
在這個大都裡潛伏了十整年,帶回家的,將是一顆蒼白的心,壁宿後悔建議到地球上來探險。
地球人的貪、嗔、惡、癡、憎,她全領略了一點,開頭的感覺是驚駭,後來則是厭惡。
二十八宿的經歷遭遇各有不同,教授答應他們交換報告來讀,壁宿很想看到其他同學的冒險故事。
至於她自己的故事,還差一個結尾。
故事在她抵達地球的第三年開始,已歷時七載。
在別人看來,故事平凡,乏善足陳,但對當事人來講.壁宿側著頭想一想.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
案頭的電話響了。
壁宿當然知道這是誰。
那是她在地球上的戀愛對像向宗明。
「壁宿,我就在樓下,讓我上來同你說幾句話。」
「不用多講了,我已同你坦白一切,你已知道我的身份,那是非常危險的做法,我的同伴必不原諒我,你已有過你的機會。」
「壁宿,我就在你門口。」
門鈴輕輕響起。
壁宿內心鬥爭良久,奈何他後座冥外行星人的意志力根本不足夠應付地球異性的糾纏,一個個敗下陣來。
壁宿去開門的時候,不是不痛恨自己的。
向宗明站在門外,手上抱著一大束地球獨有的白色香花。
那些特有的香氛如油絲般鑽入壁宿鼻中,她深深歎息。
向宗明進得屋來,質問壁宿;「我不明白你字條上說些什麼,請解釋。」
壁宿落下淚來。
「說呀,你要回到什麼地方去?」向家明握住她雙肩搖。
「回家。
「你的家在什麼地方?反正你去哪裡我也跟到哪裡。」
壁宿答:「你不可能到那個地方去。」
「那麼,你為我留下來。」他固執而自私地說。
壁宿看到他的眼睛裡去,「我已告訴你,我不是你同類。」
「話說得清楚些好不好?」何宗明十分急燥,「我們在一起已有多年,就差沒有舉行婚禮,我為你犧牲良多。」
壁宿說:「我渴望回家,我倆在一起不會有幸福。」
向宗明呆住,「你要離開我!」
「是的。」
「我可以馬上離婚.壁宿。相信我。」
壁宿有點厭倦「這句話你講過多次了。」
向宗明頗為尷尬,他低下了頭,苦笑。「我捨不得孩子們,她要脅不給我見孩子。」
壁宿揮揮手,「藉口藉口藉口。」
「說到藉口,」向宗明說:「你的藉口也真夠奇怪,你的家在哪裡,你是什麼地方人?」
「我已經告訴過你。」
「你不是以為我會相信你吧。」
「事實是事實,」壁宿黯然,「在這段日子裡我們經歷過快樂,也經驗過悲苦,到了今日,一切已趨平淡,就讓我靜靜離去吧。」
向宗明看著她。「這就是你駐顏有術的原因嗎?」
壁宿點點頭.這也是我從不工作卻生活無憂的原因。」
向宗明見她言之鑿鑿,不禁暗暗好笑,「照你這麼說。我倆緣分已盡。」
壁宿回味緣分二字,不禁垂頭歎息。
「你不會介意向我展露作的原形吧。」
「你很難接受我們的原形。』
「壁宿,你不應吝嗇。」
壁宿在悲苦中終於做了一件蠢事,她輕輕抬起頭,
忽然之間,雙目精光四射,如有電光從眼眶放射,光束漸漸聚成一團電波紋,伸縮不定,浮游在空氣中,而她的皮囊一如具充氣玩具,呆呆靠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向宗明看得呆了。
只聽得壁宿的聲音輕輕說:「在地球的空氣中,我們的形態只是一束電光波。」
向宗明發覺雙手雙腿不住顫抖,「你,你不是人類!」
壁宿的聲音有點無奈,「你說得很正確。」
向宗明指著她,「你騙了我這些年。」
壁宿忽然笑了,「彼此彼此,向宗明。你又何嘗與妻子分居,你從頭到尾足未曾離開過家。」
向宗明瞪著那團不住伸縮的光波,「你們可是前來破壞地球?」
只見光波漸漸聚集,緩緩退回壁宿的眼眶,壁宿輕輕閉上眼睛,她的四肢又開始活動,她說;「不,我們只是到地球來做一個報告。」
「可是要霸佔地球?」
「不,你們的時間過得太快,你們的資源有限,地球人的生活辛勞艱苦,根本不是好地方。」
壁宿已恢復原狀,睜開雙目。
向宗明不能置信,沒想到多年的情人竟不是人類。
壁宿輕輕說;「現在你明白我的家不是你可以去得到的地方了吧。」
向宗明猶自掙扎,「不,剛才只是一場作弄我的特技。」
「你已清楚看到一切,為什麼不予接受?」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仍然放我走?」
「我對你沒有懼怕,我只是一束光波,對地球人來說,肉體最最重要。享樂縱慾,統統是滿足肉體,遭拘禁受虐待的也是肉體,我們沒有這種煩惱,你走吧,我感激你給我的好時光。」
向宗明緩緩站起來。
「再見。」
壁宿期待著一個擁抱,但是沒有向宗明一臉恐懼,勿勿離去。
他走得太過倉猝,腳踏在適才帶來的花束上,壁宿惋惜地將花來拾起。
她不是沒有動過留下來的念頭,幾番矛盾掙扎,向給過她許多許多美麗的允諾。
沒有一件實踐,每一日都有新的失望。
糾纏日久,使壁宿終於相信,速速回家,是唯一的解脫。
她自己亦願意擺脫這段不算愉快的感情。
這一切經過,壁宿都在報告中寫得非常清楚。
那一夜,她沒有睡,她忙著把報告傳真到總部。
大學派來的航天船,已在天空中等待他們二十八宿。
「壁宿璧宿。一切安好?」
那是一向關懷她的室宿。
壁宿回答;「一切準備妥當,中午時分可脫離皮囊,飛返航天器。」
「祝一切順利。」
「你也是。」
天已經朦亮。
壁宿歎口氣。經過這十年,她已是個不同的人,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地球上的生活。
她把通訊儀拆卸,盡量避免留下蛛絲馬跡。
壁宿手腳磊落。正當她要輕輕離開自身的地候,忽聽門外一陣人聲。
她意外地聽得向宗明的聲音在作指揮:「就是這裡,快!快!」
他為什麼回頭?
接著撬門聲,向宗明頓足,「它是外太空怪物,你們千方要當心。」
壁宿如墮冰窖,她不相信這是事實像她讀過地球神話白蛇傳記的情節一樣,那無良心的許仙又再一次復活串通外人,來捕捉撲殺愛人。
她坐在沙發上,呆呆地聆聽門外人聲嘈雜喧嚷,剎那間她已來不及傷感。她要盡快作出緊急措施。
她輕捷地擺脫了肉身,精靈飛脫隱在一角。
向宗明並不知道,這一束電波,不一定要發亮。
大門破開,向宗明帶領著一班穿制服的人員衝進小小公寓。
他們一見有少女斜斜倒在沙發上,立刻放下工具前去急救,壁宿在一旁歎息,倒還是陌生人肯施捨關懷,那向宗明只顧四處張望,尋找光束。
一番急救之後。其中一名急護人員說:「召黑車,她已不中用了。」語氣極之惋惜。
那向宗明卻說:「你們莫被她瞞騙,她可以隨意出入這具軀殼,她--」
制服人員不耐煩地吩咐「將該人扣押問話,好好查辦。」
壁宿悲哀之極,她輕趨近向宗明,在他耳邊問:「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向宗明比想像中鎮定,他抬起頭來「是你嗎,壁宿,我知道你還沒有走,非我族類,其心必導,我不得不這樣做,我要保護我妻子。」
其他人等見他自言自語,都呆住了。
領隊說:「把這位向先生帶出去見精神科醫生。」
接著有更多的人上來處理壁宿的軀殼.最後把它放進一隻黑色塑料袋裡,那張娟秀的臉並沒有因為靈魂離開而遜色,仍然楚楚動人,臉上表情異常平靜,壁宿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用了十年的身軀,塑料袋的拉練刷一聲拉上,軀殼被抬走。
十年前壁宿剛來到地球,便遇上該名少女,當時她已失卻生命,被海浪捲上沙灘,是一具為人離棄的身體,壁宿借用了它。
少女死因不明,但是地口袋中有一張字條,重複寫著三個字:請愛我、請復我、請愛我……
她連自己都不愛,都盼望人家愛她。
可憐又可憎的地球人。
壁宿真的要走了。
她輕輕跟隨向宗明離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