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自手袋中取出張千元鈔票,『你要回答幾個問題。」
「問吧。」
求真看著他,「你可愛你姐姐?」
少年轟然笑出來「這是什麼話?」
求真忽然生氣了,「回答我!」
少年搔搔頭皮,瞄一瞄千元大鈔,「她早已搬出去住,我極少看見她。」
求真只得把那張鈔票給他。
她到林紅紅本人寓所去按鈴。
求真知道屋內有人,林紅紅收入她租不起整幢房子。
果然一個少女來開門.「又是警察問話?」很不耐煩。
「不,我是紅紅的同事。」
門很快打開,「我還以為你們都看不見她。」
「看不見?」
那少女歎口氣。「紅紅抱怨,說整間公司的人當她透明,只有在影印文件或打字時找她,既不對她笑又不同她打招呼,把文件扔在她面前算數。」
求真沒想到林紅紅感性如此豐富,為之惻然。
求真抬起頭來打量紅紅的同伴。
說也奇怪,一個人做什麼職業是看得出來的,求真不用問,也知道該名少女撈的是偏門。
那少女見求真審視地,便笑,「是,我在宇宙夜總會做事,你猜得不錯。」
求真低下頭,「關於紅紅的事,我很難過。」這並不是假話。
「你來得及時,我今晚就要搬走,我不怕她回來找我,我們一向很談得來,是我男朋友怕。」
求真說:「我想著看她的房間。』
「請便。」
那是一間很細小很樸素的房間,看看衣櫥要掛著幾件下價時裝,被褥尚未收拾好,主人像是隨時會回來舒服地睡一覺,化妝台上放著幾管口紅,兩本小說。
求真歎息一聲。
那少女靠在門框上對求真說:「她負責打理寓所,我少收一點租。」
求真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除非不正常,誰會沒有男朋友?」
「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訴我嗎?」
「姓陳叫衛東,在大通洋行辦公。」
「謝謝你。」
少女忽然說:「你不是她的同事,你是一個新聞記者。」
「好厲害的眼睛。」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笑了。
求真說:「你好像不為紅紅悲傷。」
「我,我有什麼資格可憐同情他人,我的下場說不定比她更慘。」
「你不覺得生命寶貴?」
「那還得看是誰的生命。」少女坐下,望著天花板,「許多生命,賤過垃圾。」
求真不敢問下去。
「你不覺得我傷心?昨天我一夜不寐,等她回來。」
求真只得說:「謝謝你幫忙。」
少女一邊送客一邊說「她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年紀那麼輕,有什麼可記,有什麼可寫。
她生命的來去,都似一陣輕風。
求真心情沉重,她找上小郭偵探社喝杯咖啡。
小郭先生問她:「查到什麼?」
求真搖搖頭,「很普通的身世,極平凡的一個女孩,她的生活不見得會比其他成千上萬的少女更加沉悶枯燥乏味,可是其他人活下來了,結婚生子諸如此類,她卻沒有。」
「你說她母親不愛她。」
「居於一些很奇怪的理由,家母也不愛我,但是卻不影響我求學求上進。』
求真攤攤手,「我們又何尚有知己,人生本來寂寞。」
小郭又說;「她工作沒有滿足感。」
求真搖搖頭,「更不是結束生命的理由,大可以轉工。」
「是什麼導致你追查這段新聞?」
求真抬起頭,想了很久,說;「是她臉上那種平和的感覺,生真的全無可戀?」
「別想大多,當心著魔。」
「明天,我會去找她的男朋友陳衛東。」
「卜小姐,方便的話,請把過程告訴我。」
求真點點頭。
第二天她一早找上大通洋行去。
陳衛東只是一個經紀。
他穿著廉價西裝與皮鞋,但是因為年輕,倒是一副精神相。
他笑問:「你是哪一位?」
求真答:「我是紅紅的表姐。」
陳衛東馬上氣餒,「請到會客室來。」
並不掩上門,他立刻內求真說;『我們分手已有好幾個月,她絕非因我自殺。」
求美質問:「因何分手?」
陳衛樂坦坦白白,老老實地說:「因為沒有前途!」
求真一怔。
陳衛東苦笑,「沒有能力,如何組織家庭?」
「結婚豐儉由人。」
「是,但婚後生活,衣食住行,哪一樣不需要錢?」
「開銷可以分擔,慢慢才生孩子。」
「現在我可以不眠不休為公司拚命,婚後可能嗎?我是家中獨子,家母是寡婦,我需要負擔她的生活,婚後一定難為左右祖。」
求真噤聲。
陳衛樂說下去:「奮鬥就靠這十年八年的力氣了,我沒有資格分心,走了兩年,紅紅見沒有進展要求分手。」
求真歎口氣。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沒有人是壞人,找不到罪報禍首,可恨。
半晌求真抬起頭,「你愛不愛她?」
陳衛樂忽然之間淚盈於睫,「愛?」他哽咽地說;「天天為口奔波,只望接多幾單生意─一我不知什麼叫做愛,硬說有能力娶她,等於害了她,她年輕貌美,說不定另有奇逢,只是誰都沒想到她會下此策。」
不關他事。
他是一個正直的好青年。
陳衛東抬起頭說:「昨夜我夢見她回來。」
「她說什麼?」
「穿著夏天薄薄衣裳,跟平時一樣,笑問我這個月生意好不好。」陳衛東眼淚淚汨汨而下。
求真站起來離開大通洋行那小小的會客室。
在電梯大堂裡,發覺迎面而來的陌生人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
求真下意識摸一摸面孔,抹了一手眼淚,原來她哭了有一些時候了。
她忽忽上小郭偵探社去。
一進門,不管三七廿一,坐在沙發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只覺有人遞紙巾及熱茶給她。
哭完了來賓抬起頭道謝,發覺對面坐著一個溫婉標緻的女郎,笑容如一抹金光般和煦。
她開口道:「我叫琦琦。我是小郭的合夥人。」
求真低聲道:「打擾你了。」
琦琦答:「不妨不妨。」
求真問:「你不問我為什麼大哭?』
琦琦溫柔地說:「人不傷心不流淚,自然是為著悲傷。」
求真一聽這樣的知己話,忍不住握住琦琦的手。
「哭過舒服得多吧?」
求真頷首。
「你請坐一會吧,小郭很快就來。」
琦琦退出去。
果然,小郭不到十分鐘就返來,看看來賓,不由得微笑,他說:「做你們那一行,注入太多感情,是要吃苦的。」
求真輕輕答:「我感觸甚深,世上很少有幸福的人吧。」
小郭坐下來,「你認為自己幸福嗎?』
求真不知怎麼回答。
小郭代她回答:「你有自由,你有健康。你還擁有青春,我怎麼看你,你都是一個幸福的人,問題是,你怎麼看自己?」
「林紅紅也有自由健康有青春。」
「她的思想鑽入歧途。」
「你肯定?」
「當然,」小郭堅持地答:「既來之則安之,一定要努力走完這條人生路。」
「小郭先生,你真積極。」
小郭又微笑,「世人是積極的多,否則世界如何建設起來。」
「小郭先生,紅紅如果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她或許會改變主意。」
小郭搖搖頭,「卜小姐,什麼都靠自己,朋友不能廿四小時陪住你。』
求真不出聲,小郭講得對。做人靠自己。
「事情還有內情。」
求真抬起頭來,「願聞其詳。」
「紅紅有一個新男朋友,她手中的一張附屬信用卡,由該人簽發,你可以去查一查。」
「是他害死她?」
小郭笑笑,「卜小姐,警方宣佈林紅紅死因無可疑。」
「有,她死於謀殺,許許多多無形的兇手合力謀殺她。」衝動地喊出來之後,求真才覺得口氣實在太文藝腔,有點不好意思。
小郭待她冷靜下來,才說:「你去調查一下這個人。」小郭遞上姓名地址。
「好,我去找他。」
小郭又想起來,「對了,卜小姐,如果有無形兇手與你作對,你又如何應付?」
求真冷笑一聲「我會同他們周旋到底。」
小郭點點頭「對,千萬不要服輸,我們要做鬥士。」
這次,求真找到嘉興銀行去。
小郭叫她找敬英安這個人,他是貸款部主管。
求真滿以為那是一個面肉橫生,淫賤的中年人,動輒獰笑,欺侮少女。
但是不,敬某斯文有禮,見到卜求真的時候,神情還略略不安。
求真心裡喊:為什麼沒有壞人,為什麼?如果有壞人的話,還可以打他一拳,罵他一頓,將唾沫吐到他臉上去。
此刻,求真冷冷著他一眼,只能說:「我為林紅紅而來,我是她表姐。」
敬榮立刻吃一驚,退後一步。
「敬先生,你是有婦之夫,贈送附屬信用卡給林紅紅是否過分?」
誰知那敬先生卻靜靜說:「我已經與妻子分居,我打算娶紅紅,我對她一直有誠意。」
求真意外。
「紅紅卻不願結婚,她要求我資助她往外國留學,說,這是她的心願。」
求真靜靜聆聽。
「這個要求一提出來,我便發覺,紅紅不過是想利用我做踏腳板。我沒有能力留住她,她有野心,她想出人頭地,於是我建議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