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恍惚的笑了。
小郭先生叫她有空上偵探社去。
求真準時到,務求使前輩有個好印象。
小郭先生給她看幾張照片。
呵這分明是中年李莉莉,仍然保留著當年娟秀氣質,看上去只似四十餘歲人。
小郭先生道:「她是個潔身自愛的女演員。」e
求真忍不住說:「今日有許多演員亦十分潔身之愛。」
小郭先生說:「李莉莉只愛過一次。」
求真衝口而出,「金雷?」
小郭先生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沒結婚?」
「那要問當事人才知道了,卜小姐,你年紀輕,大抵不明白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沒想到精明能幹的小郭先生也有類似感慨。過半晌他說:「看我在李宅找到什麼?」求真探過頭去,咦,是一隻五寸乘八寸的牛皮紙信封,貼著美國郵票,收件人是李莉莉女士。
小郭把信封翻過來。
後邊寫著寄件人姓名地址。
求真脫口叫出來,「金雷!」
「是,這個小包裹在一年前寄出,你猜要邊是什麼?」
求真靈光一閃,「那卷戲假情真錄影帶!」
「一點不錯。」
金雷在去世前把錄影帶寄給李莉莉,之後李莉莉天天把這出茁戲看好幾遍,直至她失蹤那日為止。
求真問:「你有沒有看過那齣戲?」
小郭先生苦笑,「我沒把它看完。」
那真是一個很難看得下去的故事。
終於下班了。
求真回到家中,斟出啤酒獨飲。
與男友分手已有大半年,生活無限寂寥,只得寄情工作,她深深歎口氣,世上寂寞人何其多。
求真忽然想,到中老年時,她不知是否會像李莉莉那樣,終日觀錄影帶度日。
求真順手把錄影帶放過錄影機,螢光冪上又開始播映這套四十年前的舊片。
四十年前有許多好電影,但肯定不是這一字幕上打出李莉莉金雷主演字樣。
片子質地已經很差,沙沙雜聲連綿絲絲白線猶如落雨一般。
但是李莉莉一雙大眼睛卻明媚動人。
他問她:「你愛我嗎?」
她回答他:「愛是不分階級的。」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
不分階級?才怪,求真走了三年的男友離開她便是。因為認識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女東主。
人家是有產階級,求真立刻給比了下來。
人家出人有司機汽車,可以與他合資做生意,手頭上大把客戶,人家經驗老到,揮灑自如,人家願意提拔這個年輕人。
求真可以做些什麼?
光是愛愛愛有個鬼用。
愛醒了一無所有。
最慘的是,連求真都不怪他往上爬,他確該把握機會。
求真不能要求他一輩子賺薪水來為小公寓分期付款,養兩個孩子,過最平凡的生活。
杯子裡啤酒已經喝光,求真歎口氣,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了。
呵人生不如意事常人九。
半晌醒來,睜開眼,苦笑。
那套戲還沒有做完。
黑白小銀幕中的李莉莉已經戰勝了富商父親的勢利眼。
她穿著細腰的蓬蓬格,橋悄地往父親身上一靠,
「爹爹,職業無分貴賤嘛。」
那個大胖子父親小丑似的跟著笑,用手中的雪茄指著女兒說:「對,對,乖女說得對。」
真奇怪,那編劇要主角們說的話,根本不像小嘴巴裡說得出來。
壞的戲與壞的小說全部不能反映生活,與現實脫節。
求真打個呵欠,剛想關掉錄影機,忽然之間,男主角金雷出現了。
這一定是結局部分,求真從來沒有耐心看到這一段。
金雷有明亮的眼睛及鼻挺的鼻子,是五十年代小生的典型,不知恁地,沒有碰到好導演。
求真只見銀幕上的他忽然走到前方對牢觀眾,跟著是一個特寫,他的表情溫柔而傷感,只聽得他的說話,對白如下:「本來相愛的一對情侶,卻因環境分開,太傷感了,我一直未能愛別人,除你以外,我目中無人。」
求真發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段對白與整套戲不夾。
只見那金雷低下頭,「我一直寂寞,無時不刻思念你,我聽到別人說,你也一樣,既然兩個人都深深思念對方,不如走在一起,你說對不對。」
求真的睡意已全部彼驅走。
她覺得不妥。
金雷這番話不是對女主角說的,而是對觀眾所說,他指定的觀眾是誰?』
李莉莉!
他把錄映帶寄給李莉莉,他要李莉莉聽他說出這番心聲。
整段對白像是在事後拍攝接駁上去的。
但是金雷仍然是五十年代的金雷。
求真呆呆的看下去。
金雷低下頭,「時間到了,快來,快來我這裡,不要遲疑,別再理會他人。」
求真混身寒毛堅了起來。
她啪地一聲關掉電視機。
金雷的語氣似在招魂似的。
她不理時間早晚,立刻撥電話到小郭先生處。
她簡單的說,「郭先生,我在錄映帶上發現了蹊蹺。」
原本以為還需要解釋,誰知對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差不多看到尾段了。」
「是,」求真有點害怕,「我沒有勇氣看下去。」
「要是你不介意蒼深夜招呼客人,我可以過來。」
「太好了。」
「十五分鐘。」
「小郭先生?」
「什麼事?」
「你也在看那套戲?」
「是,我剛看到金雷的獨白。」
「你可覺得怪?」
「怪得可以。」
十五分鐘後他到了,他與柳深長同來。
兩男一女坐著重看金雷的獨白。
柳探長說:「你們別多心,這一段只是戲的一部分。」
求真看看小郭先生。
小郭咳嗽一聲,「同整套戲不吻合。」
「可是你看金雷的服裝化妝年紀,都證明該一段底片是戲的一部分。」
小郭說:「看下去。」
求真按下錄映機。
接著的一場戲更怪。
只見銀幕上一片白色光芒,持續了十餘秒,忽然之間,李莉莉出現了。
她美得不能形容,整張臉似籠罩著一層柔光,只見她輕撲向金雷懷中,呢哺地說:「我等了那麼些日子,浪費了那麼多眼淚,現在終於可以與你在一起,永不分離,前事已經過去,悲傷已經不再。」
他倆緊緊擁抱,然後銀幕上打出劇終兩個字。
整套戲放映完畢。
三個觀眾面面相覷。
求真低聲說:「中年李莉莉忽然失蹤,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柳探長看著求真,「你倒說說看。」
求真微笑,「她看了金雷寄給她的錄映帶,聽到金雷呼召她,她終於放下凡間一切,跟隨金雷而去。」
柳探長十分震驚,「你真的這麼想?」
求真點點頭,「她恢復了青春,在戲中與金雷團圓。」
柳探長呆了一會兒,才笑說:「這是沒有可能的事,這不是真的!」
求真看著小郭。
小郭說;「科學不能解釋的現象一直是很多的。」
「小郭,饒了我好不好?」
小郭道:「卜小姐是文人,文人的想像力一向豐富。」
求真說:「把劉老總給叫來,他看過這套戲七次,他該記得這套線的結局,可以給我們印證。」
小郭說:「我馬上去打電話。」
真沒想劉老總二話不說,立刻趕至。
小小公寓裡此刻有三個男客。
求真說:「老總,此刻我要重播戲假情真的結局部分,敬請留神。」
柳探長不忘挪輸:「當心金雷把我們四個人都召進電影裡去。」
求真不加思索地說:「我們對他沒有意思,他才不會那樣做。」
柳探長回敬:「卜小姐工作過度,已經走火入魔。」
大家靜下來,待劉老總看那個結局。
男女主角一出場,劉老總雙眼已經發紅,片刻間他淚盈於睫。
對白固然動人,老總的反應也似乎過激,不過,人是感情動物,令得老總流淚的,也許只是他私人的回憶。
果然,他便咽地道:「四十年了。」
大家知道還有下文。
「我與她當年一別,竟已四十年,奇怪,時間流到什麼地方怯了。」果然,老總是在懷念初戀情人。
求真問:「她生活可好?」
「好,好得不得了,此刻兒孫滿堂,移民澳洲悉尼,花園洋房有游泳池,幸虧沒跟我這個窮文人。」
小郭不耐煩聽他的戀愛史,追問:「戲的結局是否如此?」
老總低下頭,「不記得了。」
「喂,你不是看過七次嗎?」
「四十年前的一套戲,哪裡還記得。」
求真問:「你不是李莉莉的忠實戲迷?」:
「人的記憶力會得衰退。」
求真喃喃地說:「影迷靠不住。」
「對,」老總問:「現我來有什麼事,這同李莉莉。失蹤有什麼關係?」
小郭打個呵欠,「明天再談吧,聚會解散。」
三個大男人片刻走得一個不剩,只餘求真一個人坐在書房沉思。
她已完全清醒,一點睡意也無,搔了搔頭,為適才自己超現實的假設失笑。
李莉莉真有可能彼金雷招到戲裡去以續前緣?如果是,則太理想了。
怕只怕世事沒有這樣完滿。
怕只怕李莉莉要不已生意外,要不還要寂寥地度過下半生。
星期一,返回報館,劉老總哈喝著給求真新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