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趕緊去尋歡作樂。」她笑著走了。
子君有意傚法,她也收拾文件下班。
上司走過來,「子君,我有話同你說。」
子君這次大膽地看看腕表,「我有約會。」
上司一呆,他已經忘記有下班時間。
「明天再講吧。」工作不是一切,尤其不是生命。
「子君,請留步,公司想派人到倫敦深造。」
子君搖搖頭,「我並非理想人選,我不喜歡離鄉別井。」
上司不置信,「但是回來可以升級。」
子君只是微笑。
上司只得說:「明天我們再詳談吧。」
走到街上,子君鬆口氣。
過分重視名利得失,那才叫做浪費時間呢。
她悠悠然過馬路去看春裝。
在時間無邊無涯的荒原裡,一個人的生命微不足道,你仍然青春貌美?不要緊不要緊,有的是時間,一定可以催你老逼你老,如花美眷都敵不過似水流年,浪淘盡了千古風流人物。
就因為這樣,子君決定以後都不做她不愛做的事,不見她不愛見的人,她要盡量找回自我,把時間用在她自己身上。
下一次見到時間女神,可以對她說:「我已經做得最好,我已盡量節約。」
她再也不肯隨意傷春悲秋。
子君走進時裝店,向店員要求試一試春裝。
對牢鏡子的時候,看到自己的面孔,呵,今日容顏老於昨日,天天都要高高興興才是。
她轉過身子,對售貨員說:「我買這三件。」
然後仰起頭,子君要勇敢地向時間走去。
假戲真情
年輕的家務助理阿珍好奇地反問:「你說她是誰?」
見習記者,卜求真回答:「五十年代最著名的電影女演員李莉莉。」
阿珍搖搖頭,「沒聽說過。」
求真笑,「那時你還沒有出生,而且一直在內地生活,自然不認識她。」
阿珍搖搖頭,「她不似一個電影明星。」
求真心中暗暗歎口氣,許多人忘記,明星也是人。
阿珍把她所知道的告訴記者:「每天下午三時至六時我到她家收拾清潔,這份工作一年前由雇情介紹所交給我,她是一個樸素可親的中年婦女,獨身,沉默,從來沒有親友上門。」
求真問阿珍:「全無異樣?」
阿珍抬頭想一想,「她喜歡看錄影帶。」
求真笑了,她也喜歡,這是都會人最普通的消遣。
「但是她看來看去是同一套戲。」
「什麼戲?」
「我不知道,她天天躲在小小書房內翻復看該套錄影帶,有時我進去泡杯茶給她,在意到是套黑白舊片。」
「她天天看該套電影?」
「是,影片已經泛黃。」
「中年婦女一般嗜好是搓麻將。」
「她從來不打牌。」
求真問無可問,只得站起來,「謝謝你。」
阿珍笑,「卜小姐,謝謝你的茶錢才真。」
回到編輯部,劉老總過來問:「警方有李莉莉的消息沒有?」
「還沒有」
老總捧著茶在求真對面坐下來,「真怪,」他喃喃道:「真怪。」
求真問:「老總,你是看過她的影片的吧?」
老總點點頭,感暗地用非常文藝的腔調說:「她是我少年時代的一個夢。」
求真笑了。
「她有一套電影,當年我看過七次之多,簡直著了迷。」
求真的心一動,「片名叫什麼?」
「叫假戲真情。」
求真在心中念一遍,假戲真情,端是好戲名。「故事說些什麼?」求真問。「是一個破戲,劇本不知所云,但因為李莉莉的緣故整部電影閃亮起來,李莉莉堪稱是明星中的明星。」
「她是你的夢中情人。」求真揶揄。
沒想到老總說:「少年時我枕著她的照片睡覺。
但是那樣一顆萬人迷的大明星,晚年卻十分寂寞。
劉老總說:「我還以為她息影后去了加拿大,沒想到原來一直隱居在本市。」
「而且,」求真說:「失了蹤。」
劉老總又問:「警方沒有消息?」
求真搖搖頭。
撇開李莉莉曾是大明星不提,本市不知有幾許中老年婦人失蹤,探放部人手有限,照說,老總不應派人手去追蹤這樣普通的一段新聞,但,老總已經講得很明白,那是他少年時的夢。
「求真,你去找這個人,他可能幫到你。」
「誰?」
「他叫小郭,是個私家偵探。」
求真仍覺小題不宜大做,但是年輕人有好奇心,反正是劉老總派下來的任務,她便找上小郭偵探社去。
一見面就喜歡這位小郭先生。
求真欣賞他的專注。
「不,」他說:「我沒看到這段新聞,是誰最先發現她失蹤?」
求真答:「李莉莉的一個侄子。」
「請說下去。」
「他大約一個月去探訪姑母一次,這次電話沒人接,上門去按銘沒人開門,於是找來警察破門而人,發覺公寓收拾得十分乾淨,但是沒有人。」
「沒有暴竊痕蹤?」
「絕對沒有。」
「鐘點女工說些什麼?」
「她說一連三天都不見女主人,以為她出去了。」
「嗯,你有沒有進公寓去看過?」
「當然沒有。」求真揚起一條眉。
怎麼進得去?
「我們一起進去看看,也許會有幫助,明日下午你到偵探社來找我。」
嘩,神通廣大。
第二天,求真更加佩服郭大偵探。
他案頭擺著幾幀放大了的照片。
求真探頭過去,只見照片上是一個鵝蛋臉的少女,烏溜溜、會笑的大眼睛,鼻子鋌而直,櫻唇,是個標準美女。
「李莉莉?」難怪老總是她的戲迷。
小郭先生頷首,「照片攝於五一年。」
「啃,四十年歷史了。」
小郭先生說:「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
照片裡的少女李莉莉有股特別娟秀的韻味。
求真哺哺說:「一晃眼人就老了。」
「來,卜小姐,我們到她公寓去看看。」
「怎麼進得去?」
小郭先生在甘四小時之間彷彿辦妥許多事。
他們一齊出門,來到一個中級住宅區,這種私人屋郊外起碼有四五萬個住戶,小郭似識途老馬似換上其中一個單位,掏出鎖匙,開後大門。
求真膛目結舌。
「進來呀。」小郭說。
求真只得跟小郭進內。
公寓裝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兩房一廳,一間是睡房,另一間便是女傭阿珍說的書房。
他們兩人四周圍看了一看,不約而同,走進書房去。
書房內只得一張沙發與一部錄影機及電視機。
小郭檢查錄影機,取出一盒錄影帶,看一看標籤,說道:「假戲真情,有沒有印象?」
「這是李莉莉當年名作。」
「故事說什麼?」
「據雲是個破戲。」
小郭把錄影帶交給求真,「去錄一份大家看。」
「我們這樣做不違法吧?」
剛在這個時候,他們不約而同聽見大門外有聲音。
求真嚇一跳,是不是警察?
只見小郭先生不慌不忙的去開了門,門外果然是個軍裝警察,求真一顆心幾乎要自口腔躍出。
小郭先生卻為求真介紹:「這是負責李莉莉失蹤案的柳探長,這位是真理報的女記者卜小姐。」
原來他們是認識的,求真吁出一口氣。
小郭先生笑著對求真說:「大門鎖是警方換上的,鎖匙也由警方借出,我很少違法。」
柳探長坐下說:「人民入境事務處沒有李莉莉的出境記錄。」
「看樣子她是真的失了蹤。」
「醫院,殮房,都沒直追樣的人?」
柳探長搖搖頭。
小郭先生想起來,「你有沒有看過這套戲假情真?」
「看到一半看不下去,情節太舊太荒謬了。」
「但當年是出名戲。」
「今日看來,早已褪色。」
「有沒有新發現?」
求真忍不住說:「屋內一幀女主人的照片都沒有。」
「是,」小郭先生說:「她彷彿對過去毫無留戀。」
睡房樸素清潔,衣櫃裡掛著便服。
中年李莉莉看上去似一個教師多過似一個女明星。
他們此行沒有收穫。
老總說得對,戲假情真是個不知所云的爛戲,看了頭十五分鐘求真已經無法忍受,關掉錄影機。
她問老總:「你真的看了七遍?」
老總咬著煙斗,「騙你作甚。」
「那是套胡鬧電影。」
「是呀,千金小姐愛上了理髮師,誤會重重,後來大團圓結局。」
「演理髮師的是誰?」
「嘿,戲中有戲,這才是真正的戲假情真,他是李莉莉的愛人金雷。」
求真為這個太像藝名的藝名笑出聲來。
「李莉莉的母親反對他倆結合,結果金雷去了三藩市開餐館,年前患心臟病故世。」老總真是個戲迷。
求真動容了,「呵。」
「他一直沒有結婚,她也沒有。」
「戲假情真。」
「也許是,誰知道。」
銀幕上的戲是個破戲,生活中的戲卻蕩氣迴腸,世事就是這麼諷刺。
「你說,他們有無忘記對方?」求真問。
求真笑,「要不要我代你問她拿一張簽片照?」
老總不語,墮入沉思裡去,很明顯,他要追蹤的並不是李莉莉,而是少年時的舊夢,催他看了七次戲換情真的人,也許是他的初戀情人,現在,回憶一絲被釣了起來,他一定在想: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