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鄭重地說:「如果你把她當朋友,如果你真正重視她,你就不會介一意犧牲一點自尊。」
「是,」新生馬上釋然,「是,你說得對。」
他們立即著手去信仙打巴巴拉州立大學。
半個月後回信才到,答案出乎意料之外,校務處這樣說:「敬啟者,所查問之學生安妮妲梁守丹小姐在八五年十月入學,後因事於八六年二月退學,住址因屬機密,不便透露,除非有證明文件證實是直系親屬」。
梁守丹只讀了一個學期。
於新生抬起頭來,大惑不解。
在信中,她明明說她經已畢業。
不不,新生想起來,守丹從來沒說過,是新生一向心思以為守丹經已畢業,她從來沒寄過畢業照片來。
新生怔住了。
她的好友究竟搞什麼鬼?
向真說:「這一下子,除出登報尋人,已無他法。」
新生把守丹的信一股腦兒取出,數一數,共九十八封,珍惜地從頭到尾再看一次,不禁淚盈於睫。
向真愛莫能助,只好在一旁靜坐。
隔一會兒新生說:「事有蹺蹊,向真,我非要查到守丹的下落不可。」
「你打算怎麼查?」
新生茫無頭緒。
「新生,我認為事到如今,不如順其自然。」
「我有第六感,粱守丹出了事。」
向真安慰她,「如果有事,遠在八六年就有事。」
「但她隻字不提。」
「你有沒有發覺,梁守丹在信中一貫報喜不報憂?」
「對!」
「她也有廿多歲的人了,怎麼可能沒有心事,她不想你擔心而已。」
新生呀的一聲,「那我真大不懂事了,我給她的信,苦水連篇,不住抱怨。」
向真笑道:「這是你一貫作風。」
「去你的!」
「新生,談談我們自己的事,幾時結婚?」
「待我取到文憑之後才談這些。」
「還要等三年?」向真問,「計劃可否修正?明年結婚,然後,在拿到文憑後計劃要一個孩子。」
新生揚起一條眉,「這些計劃,全部有利於你。」
向真笑起來。
梁守丹仍然完全沒有消息。
好幾個晚上,於新生夢見好友:她在街上碰到她,在她身後叫:守丹,守丹,她轉過頭來,新生才發覺那不是梁守丹,是另外一個陌生女子。
有時夢見與守丹在一起吃冰,守丹仍然是十多歲模樣,穿中學時期校服,兩人絮絮耳畔細語,一覺醒來,知是夢,不勝悲。
週末,向真把守丹寄來不同時期的照片逐一研究,照片並不多,只得三四張,他看完又看,終於說:「新生,守丹為什麼越來越瘦?」
「時尚瘦,她一直怕胖,最羨慕我吃來吃去不胖。」
「她會不會在服食麻醉劑?」
「別亂講好不好。」
「是是是,算我講錯了。」
兩個人齊齊歎口氣。
他們終於等到了梁守丹的消息。
一個星期六下午,有人上來探訪於新生。
那是個少年人,「我是梁守丹的表弟,回來度假,守丹的家人托我帶些東西給于小姐。」
新生笑開了懷,「是請帖是不是?」她心底彷彿有一塊大石落了地。
那少年呆了一呆,「不是。」
他取出一隻信封,交給新生。
新生覺得不對勁,「守丹好嗎?」
少年人露出詫異的神色來,「原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
「守丹姐已於一年之前去世,我們整理她的遺物,發覺有一封未寄的信,為表示鄭重,親自送來。」
新生咚地退後一步,猶如五雷轟頂,手足簌簌不停地抖起來。
那少年人為之側然,「守丹姐患血癌。」
新生淚水猶如泉湧,紛紛灑落。
少年人欠一欠身,「我先走一步,信封上注有我聯絡電話,于小姐,有事找我。」
新生捧著守丹那封信,拆開來。
「新生,你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大叫人生沒意義,我抵美第五個月,因暈眩嘔吐去看醫生,旋證實患有血癌,一共醫治了四年,相信已盡人事,其間痛苦,不說也罷,為什麼一直瞞著你?不想你傷心,也不想你對人生失望。」
看到這裡,新生號啕大哭。
「在這段時間內,你的信,從不間斷,調節我苦悶的醫療生涯,我在空閒時,也編織故事,哄你開心,自己亦得到若干樂趣,相信你不會怪我,照片裡那些男朋友,其實都是我的主診醫生,新生,再見了,勿念,守丹」。
向真到於家的時候,發覺女友把整張臉埋在床上,泣不成聲。
他看了信,一疊聲問:「怎麼會怎麼會?」
新生只是哭。
勿念,勿念,勿念,梁守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還叫朋友勿念。
一日一夜之後,新生與向真才把梁守丹的表弟約出來。
少年人黯然,「表姐進了醫院之後,根本沒有出來過,最後三個生日,都在醫院度過,何嘗有出門旅行,哪裡有到過南美洲。
「到最後,藥物無法控制,只得採用輻射治療,要更換骨髓,所有親友都前往檢查,結果只有我大哥的骨髓合用,但移植後因肺炎並發,終告不治。
「她曾經提及過你,于小姐,說你是她最好朋友,感激你在她最絕望的時刻不住與她通訊。
「但我不明白,于小姐,你竟不知守丹姐去世的消息」。
照信來的日期算,守丹在寄出最後一封信之後不久,便已病逝。
新生腫著一塊瞼,呆木著,一言不發。
「她視寫信給你為一種樂趣,有力氣便提起筆來寫幾句,囑看護代她寄出。
「最後一個晚上,她歎口氣說:『新生要寂寞了,不過,她已經找到王向真』。」
新生仍然一點表情都沒有,震憾力太強,她已不知如何應付。
「守丹姐最後只剩下三十多公斤,頭髮全掉光。」
但她把自己說成建美女郎,冶艷萬分,四出風流快活,活潑佻皮的梁守丹,病成那樣,還不忘同好友開玩笑。
「守丹姐的生命力非常強,她盡了力搏鬥。」
與少年道別後,向真送新生回家。
走著走著,新生忽然說:「讓我們結婚吧。」
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為什麼不把握機會,同相愛的人在一起?
向真說:「那,我就去籌備婚禮了。」
新生回家,拿出信紙信封,開始在白紙上,寫:「守丹,來信收到,得悉你已去到一個更遠更美的地方,甚覺寬慰,你在人世寄居所受的苦難已經結束,我雖想念你,也徒呼荷荷,可是來日必有相見時刻!我很好,與向真快要結婚,也打算要一兩個孩子,你一定會替我高興,勿念,新生」。
她把信紙放進信封,打算改日交給那青年人,叫他拿到加州去焚化。
於新生與梁守丹的友誼在這個世界終於告一段落。
新生與向真在一年後結婚,再過兩年,她那為期七年的課程終於修畢,拿文憑那日,她同向真說:「沒有守丹,我還真想不起可以繼續進修。」感慨萬千。
新生升了級,在工作上,她的道路開始平坦,在感情上,也甚有收穫。
再過一年,新生懷孕,已決定叫孩子念丹。
她很想繼續寫信給守丹,當然,更想收到守丹的信,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
新生仰望天空,說道:「守丹,我的一切真的很好,你若看到家母,代我報上近況,勿念。」
霓裳
心蔚一眼就愛上了這間公寓。
在老房子第三樓,一房一廳,地方不大,剛夠用.還有一個小小露台,樹影婆娑,是那種茱麗葉問「羅蜜歐你為何偏是羅蜜歐」那種露台。
心蔚立刻同經紀說:「我租下來。」
也不管銅管是否完好,水廁可還通暢。
年輕人做事就是這點爽快,一定要等很久很久之後,吃過無數的虧,不回首也是百年身的時候,才學會謹慎小心,步步為營。
心蔚此刻大學剛畢業,承繼了一點點遺產,足以傍身,於是找了份喜愛的工作,買了輛敞蓬車,同時,在今日,租下這間公寓。
她找人粉刷一下,打了蠟,就搬進去。
用前衛傢俱!沙發看上去似床,床看上去發沙發。
心蔚笑著同自己說:唷,只少個知心男友。
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是她首宗心事,看樣子只好暫擱一旁。
喝完一杯茶,心蔚打算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整理出來。
心蔚脾氣同時下一般年輕女郎有點分別,三隻大形箱子便裝下她四季服裝,由此可知,她替換的衣裳一點不算多。
她把箱子平放在床上,打開。
然後,她拉開壁櫥的門,打算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
但是衣櫥門一拉開,心蔚楞住,裡邊滿滿一櫃衣服,沒有空位。
怎麼會?
心蔚馬上想:之前一任房客,沒有把衣物帶走。
這並不是出奇的事,社會富庶到極點,人們習慣扔東西,反正隨時可以買到更好更漂亮的,奢侈些何妨。
心蔚大喚可惜。
現在,她必須將別人的舊衣服先取出來。
她把那些舊衣捧出櫚床上,一看,不由得惋惜起來,這怎麼好算舊衣?這些衣服不但簇新,一件件且名貴之極,顏色款式都極之文雅,至多穿過一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