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康突覺不妥,吆喝一聲,「你嚕嚕嗦嗦講些什麼?既然猜到我們是何種樣人,還不把車停在一旁,乖乖奉獻!」
女司機卻不慌不忙說:「車子停不下來。」
黎小康把利刀架在司機後頸上,「停車。」
伍志堅還要抽空賣口乖,「阿嬸,勿作無謂犧牲,家人正等你回去喝早茶。」
女司機絲毫不覺惶恐,車子繼續疾駛,去路越來越偏僻。
「停車!」黎小康再喝一聲。
伍志堅不耐煩,爬到前座,「賞她一刀,由我來駕駛。」
「慢著。」黎小康起了疑心,「你到底是什麼人?」
司機大嬸歎口氣,「是喜倫叫我來的。」
伍志堅一聽,雙腿立刻放軟,「喜倫,你,你──」
黎小康猶自不明,「喜倫?你是大馮手下?我們與大馮並無過節。」
伍志堅慘叫一聲,「喜倫並沒有跟大馮,喜倫──」
女司機點點頭,接下去說:「喜倫於上月跳樓身亡──事前她求你放過她,你不肯,她染有毒癖,又頑疾纏身,只得尋求解脫。」
電光石火間,黎小康明白了,他汗出如漿,「不管我事,不管我事──」
那司機沉著地說:「不,你們是同路人,由我來接載這一程。」
此時,車子緩緩轉彎,朝懸崖駛去。
黎小康哀號,「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是他挑選的車子,他順路。
生母
王思琴是一間小小首飾店的老闆娘,她只僱用一個職員,常同朋友戲稱與手下鄒善兒天天相依為命。
說得也是,善兒待客彬彬有禮,善解人意,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對貨品特色瞭如指掌,介紹起來,頭頭是道,客人被吸引之餘,多數願意光顧,店裡生意算是不錯。
王思琴深慶得人。
好的售貨員賣少見少,像善兒這樣的人才百中無一,經過商場,只見吊兒郎當看雜誌的有,癡迷地談私人電話的也有,任由顧客進進出出,自生自滅。
善兒從來不會那樣,客人一進店門,她立刻用眼神招呼,投以微笑,客人表示興趣,她便不嫌其詳,取出首飾供客人慢慢欣賞,買或不買,都一句」下次請再來」?
思琴、心裡想: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不知人家母親怎麼教出來。
如此夥計,自然要設法留住,薪水無論如何要比人高一點,思琴願意籠絡她,過時過節,總送她一兩件考究的禮物。
這樣並不表示鄒善兒永遠不會辭工,王思琴很有一點生活經驗,知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她只希望合作時大家愉快。
一日早上,意外發生了。
王思琴自銀行回來,走近店舖,只見玻璃門關著,善兒是在招呼客人嗎?不,她瞪著雙眼,咧著牙齒,滿臉怒氣,正與一位女客爭執。
這是怎麼一回事?
鄒善兒從來不會得罪客人。
主思琴連忙推開玻璃門,還來得及聽見善兒大聲斥責:「你走,馬上走!」
那位中年婦女低下頭,一言不發,匆匆奪門而走。
王思琴瞠目問:「善兒,這是怎麼一回事?」
善兒臉色蒼白,一時間無言語。
「那是誰?」
半晌,鄒善兒才回答:「我的生母。」
老闆娘無限詫異,不相信耳朵,」你為何與母親關係惡劣?」
「她不愛我。」
王思琴緩緩坐下,「我認識你年餘,從未見過你與任何人臉紅,你堪稱人際關係專家,如何會與生母反臉?」
鄒善兒仍然一句話:」她不愛我。」
「有證據嗎?」
善兒露出十二分厭惡的神情來,」當然有。」
「願聞其詳。」
她倆賓主關係甚佳,無話不說。
只見善兒定一定神,喝一口水,緩緩道:」十歲那年,我與她到東南亞……」
王思琴耐心等候她說下去。
「不料飛機引擎發生故障,需要緊急降落,旅客紛紛取出救生衣,我還小,不懂穿上,心中無比恐懼,哭著叫母親幫我,你知道她怎麼做?」
王思琴看著鄒善兒。
「她竟然先替自己穿!」語氣無限失望恨怨。
這時,王思琴說:「根據航空公司安全指引,凡有意外,所有旅客必需為自己先穿上救生衣,然後才幫別人。」
「我知道,可是倘若你與孩子在一起,你會先救誰?」
王思琴不得不這樣答,「先救我兒。」
「是,」鄒善兒更加悲忿,「我也會那樣做,可是她沒有。」
「最後飛機安全降落了吧?」
「是,只有三兩個乘客受到輕傷,她終於也替我穿好救生衣,可是自此至今,我根深蒂固知道她不愛我。」
王思琴無語,趁沒有客人上門,她泡了兩杯熱茶。
只聽得善兒歎口氣,「我保證以後不會在店裡失態。」
王思琴說:「既然母女均安全無恙,為何還把那宗意外緊記心中?」
鄒善兒沉思良久,「也許,因為她是我母親,故此我不會忘記,也不能原諒。」
王思琴忽然問:「如果是陌生人呢,如果是我呢?」
善兒抬起頭,「我不明白。」
「假使當年坐在你身邊的是我,我先穿好救生衣,再幫你穿上,你會怎麼想?」
「你是我救命恩人。」
「你母親不也那麼做嗎?你為何把她視作仇人?」
「但她是我母親,你只是陌生人!」
王思琴呼出長長一口氣,「愛之深,責之切,你不能客觀一點,把她當普通人嗎?」
「不,她是我母親。」鄒善兒無比固執。
「這件事當真不能化解?」
「沒有可能。」
王思琴苦笑,「你使我想起一些報道文字,一提到自己國家的落後愚昧,便憤慨莫名,罵個不休,用辭刻毒到極點,可是一旦論及其他世界大事,卻又平和客觀,言之有理,總是因為國家等於生母,特別不值得原諒吧。」
鄒善兒沉默,過一會兒說:「王小姐,我想告半日假。」
主思琴頷首,「你且回去休息,明日見。」
鄒善兒才走出店門,電話鈴便響起來。
王思琴取過聽筒,甫發覺對方是誰,聲音已經冷淡無比。
「支票已經寄出……不,我沒有空回家吃飯,工作極忙!改天吧,現在有客人要招呼。」她掛斷線。
抬起頭,在店堂一面鏡子上看到自己一臉憎厭之情。
電話另一頭正是王思琴的母親,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兩夫妻熬窮的時候,生母是如何的看不起他們,甚至是上門祝壽,也遭到白眼。
其實當時許多親友都一樣不看好他倆,可是那不同,王思琴很樂意原諒他們,現在照樣與他們有說有笑,但不是母親。
她永遠不會原諒母親。
照片
林友嘉不置信地問:「他說她可以什麼?」
同事許能斌答:」他是一個攝影師,能夠循顧客要求,把他們親友亡魂拍入照片之內,與事主合照。」
「我不相信!」
「是呀!」許能斌說:「看似全無可能。」
「我想深入調查,這一定是個騙局,利用迷信,並且人在至親友好辭世之際最為軟弱徬徨淒涼,故此意志力也最低,容易墜入谷中。」
「這名攝影師叫張綺文,這是她的地址電話。」
林友嘉又一次訝異,「是位女性?」
許能斌笑笑:「江湖郎中,不少都是美貌女子,叫人防不勝防嘛。」
林與許都是一間著名雜誌社的記者,年輕、聰明、工作能力高超,並且,天生有新聞觸覺與好奇心。
徵得上司同意,兩人開始調查此事。
雜誌與報章新聞有不同之處,報紙多數反映新聞:有什麼大事發生了,記者忠實流利地加以報導,責任已畢。
但雜誌多數發掘新聞,而世上一切新聞,其實都是社會現象,用特寫形式娓娓道出,非常受讀者歡迎。
過一日,許能斌興奮地對林友嘉說:「請來看,這便是鬼魂照片。」
林友嘉連忙趨近,小許鄭重地自一隻信封中取出一張小小寶麗萊照片。
「慢著!」明知照片是假,也不急著看,林友嘉質問:「照片從何而來?」
「當然是付出代價換回來。」
林友嘉扮一個鬼臉,「不是說不准花錢買新聞嗎?」
許能斌答:「這還不是新聞,這是證據。」
只見照片內裡的人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身後,站著一個穿白袍的少女,焦點較為模糊,可是仍然看得出相貌清秀。
小林笑:「亡魂好像都愛穿白袍子。」
小許說:「照片是在黑房裡做的手腳,技巧不過不失。」
「依你猜測,怎麼樣進行騙局?」
「先問事主要親人生前的照片,然後複製一張疊印,敝雜誌社亦可做到,如有特技電腦,更加便利,用電筆描兩描即可瞞天過海,毫無破綻。」
小林不語。
其實並不是壞事,像照片裡的中年夫婦,形容憔悴傷感,分明思念女兒過度,能夠給他們一點安慰,簡直堪稱一宗善事。
「收費多少?」
小許拍一下桌子,「奇就是奇在這裡,這張綺文並不斂財,收費與一般攝影師無異。」
呵,這又不同,金錢萬惡,倘收費廉宜,整件事便不算騙局,整件事不過是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