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
二0六五年,天下太平,科學進步,人們安居樂業。可是年輕女子們聚在一起卻依然喜歡談論異性,以及感情問題。
馬小珊,劉餘慶、孔月明的友誼自中學時代開始,經過許多人與事,依然定期見面,算是十分難得。
今日,在孔月明家中,不知怎地,談到了男女感情。
喝著香檳酒,馬小珊頭一個苦笑,「我決定以後都不再談戀愛。」
劉餘慶說:「何用因噎廢食。」
「時間精力都不勝其擾,簡真不用做其他的事了,倘若享受倒也罷了,偏偏又十分痛苦。」
孔月明點頭:「這正是一般人對感情的看法。」
馬小珊說:「從前,人們老愛說,心不由主。」
孔月明笑笑,「還是中國人聰明,不知多久之前,已經發覺心臟與感情有極大關係。」
劉餘慶點頭,「約有數千年了,有一句話叫心病還需心藥醫,說明一切感情,其實由心臟控制。」
「直至上個世紀,人們還以為是一種內分泌作祟。」
「不不不,是心臟。」馬小珊吁出一口氣,「來,我給你們看一樣東西。」
劉餘慶笑,「那是什麼。」
「我的心。」
其餘二人大大訝異。
馬小珊拎過公事包,取出幾張彩色圖片,「今日我去看醫生,請看他們最新儀器所拍攝的圖片。」
「這真是你的心!」
馬小珊說:「這是左心室放大十倍圖,看到下角的黑斑沒有?」
「這密密麻麻,芝麻般可怕黑點是什麼?」
馬小珊歎口氣,「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心死?」
孔月明心一動,「這是壞死細胞?」
「正是,醫生說,每次戀愛失敗,都導致心臟不勝負荷。」
「啊,怪不得叫傷心!」
「對,也是人類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Z細胞死亡,導致心臟麻木,把傷感情緒減至最低,以便事主存活,發現Z細胞的存在,還是最近的三年的事,經過特殊藥物處理,才能顯現。」
這時,劉餘慶笑了,「你的醫生作何處理?」
馬小珊仍然凝視她心臟的圖片,「原來,小說中形容的所謂『我心上傷痕纍纍』,都是真的。」
孔月明替朋友斟酒,「放心,科學昌明,醫生會有辦法。」
劉餘慶駭笑問:「醫生有何建議?」
馬小珊黯然,「醫生將幫我注射一種保護膜,罩住心房,使它不受外來因素影響,它會平靜地操作,直到一百年後我壽終正寢。」
孔月明踱步至窗前,看著窗外碧藍的大海,「可是,那麼麻木不仁的生活,你會快樂嗎?」
馬小珊憤慨地答:「社會要求效率,我不能再浪費人力物力來談戀愛,唯有痛下此策。」
這時孔月明順手取過一隻搖控掣,一按,窗外海景忽然變為一片蔥綠的原野。
劉餘慶立刻抗議,「我愛看海,請把美麗的海景轉回來。」
「遵命。」
孔月明再按鈕,海景又回到窗外,她走到窗前,敲一敲,發出咯咯聲音,原來窗戶其實是一幅白色牆壁,栩栩如生的藍天白雲碧海,甚至點點白帆以及飛翔海鷗,都是放映器的傑作。
孔月明苦笑,「子虛烏有,鏡花水月。」
劉餘慶歎息,「科學越是進步,世界越是虛假。」
「你呢,」馬小珊問:「餘慶,你如何自保?」
「我?我惟有盡量小心,幸虧老媽一沒給我聰明,二沒賜我美貌,異性對我興趣不大,暫時尚無問題。」
孔月明與馬小珊一聽此言,大樂,笑不可抑,「聰明與美貌還需老媽負責?後天有的是辦法。」
劉餘慶自己也笑了起來,「我比較幸運,一早找到伴侶,彼此尊重,感情穩定。」
馬小珊領首,「絕對肯定,你的心臟比我建康。」
劉餘慶略為靦腆,「可以這樣說。」
馬小珊忽然想起一事,「月明好似沒有感情上的煩惱。」
孔月明一怔,淡淡微笑。
劉餘慶笑說:「月明自小是理智型,百毒不侵。」
「林暉那樣的攻心好手,都是徒勞無功。」
「月明肯定也有一顆正常的心。」
這個時候,孔月明打了一個呵欠。
「噫,我們該讓主人休息了。」
孔月明說:「吸一吸提神劑,可以談通宵。」
「不,那樣做太過消耗精神,最終還不是要付出代價,不如就此結束的好。」
「告辭了。」
孔月明送兩位朋友到門口,殷殷道別。
回到家,一關上門,整張臉疲了下來。
她按鈕喚小型機械人出來收拾客廳。
剛才,連朋友都開始納罕,這幾年孔月明怎麼會生活所如此風平浪靜。
她記得兩年前去看醫生,醫生透視她的心臟,十分震驚,「孔小姐,你怎麼可以摧殘心臟到這種地步,Z細胞已經體無元膚。」
記得當時她悲哀地問:「我還有救嗎?」
她至今何然存活,得多謝醫生當機立斷,把她整個心房以手術切除。
是,孔月明此刻已是一個無心之女,這兩年來,她依賴人工心臟維持血液循環,她已完全脫離苦海,無論見到何種異性,她都可以無動於衷。
沒有心,怎麼動心。
安全了。
人造心臟每五年需更換一次,將來想必越來越多人使用,從此所有破碎的心都可以修補,麻木,也許,可是,智者不是一直說,世上除了男女私情,還有許多大事需要處理嗎。
順路
黎小康與伍志堅是兩個不良青年,除出好事,什麼都做,一早輟學離家出走,加入非法組織,四處恫嚇勒索,專愛欺侮弱小,又喜挑婦孺入手。
他們那種人,像水門汀縫子裡的野草,總有辦法生存,除之不盡,又似動物身上的寄生蟲,撥開皮毛,總看得見它們正在吸血。
深夜,二人自宵夜店出來,精神不是那麼好。
黎小康說:「口袋空空如也,阿堅,借點來用用。」
伍志堅答:「我哪裡還有錢。」
「問你的女人要呀。」
伍志堅沮喪:「喜倫跑掉了!」
「什麼?抓回來、打一頓,人照樣是你的。」
「不,她跑到馮潤東那裡去了。」
黎小康愕然:「現在由大馮照顧她?那你真得自認晦氣,另外發掘搖錢樹了。」
「你呢,近況如何?」
「我丟了白熊那裡的差使。」
「我還以為白熊待你不錯。」
黎小康居然有點後悔,「是我不好,我代他泊車,看見他忘了拿錢包,起了貪念。」
伍志堅抱怨,「你真笨。」
黎小康獰笑,「天無絕人之路,你同我放心,這個城市,遍地黃金,予取予攜。」
伍志堅笑問:「今晚問誰要?」
黎小康吐一口唾沫,「今次輪到司機大哥。」
深夜,地下鐵路與公路車經已停駛,只餘計程車兜來兜去接客。
他們兄弟二人聳了聳肩,抖擻精神,專注地挑選下一個獵物。
「這個不好,是個大塊頭,掙扎起來,吃不消兜著走。」
「那個面相有點凶,看樣子不是善男信女。」
「咄,老弱殘兵也不會開夜車,快些,天快亮了。」
伍志堅忽然雙眼放光,「喂,你有無看見?」
黎小康拚命點頭,「今晚我們走運了。」
他用力揮手召對面馬路一部計程車過來。
司機拐彎,把車子停在他們面前,
真沒想到司機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
她抬起頭,看著那兩個青年,「我要收工了。」
伍志堅連忙搶著說:「車資外加一百元。」
那女司機猶疑一下。
黎小康又加一句:「順路!順路。」
女司機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去哪裡?」
沒想到黎小康會有這樣的智慧,他說:「我肯付錢,人人都與我順路。」
他拉開車門,與同伴上車。
兩個人擠眉弄眼,得意非凡,神態像晚間出動找到食物殘渣的蟑螂,觸鬚便不住晃動,耀武揚威。
黎小康捲起褲腳,把綁在小腿上一把長約十公分的利刀拔出來握在手中。
女司機在前座問:「你們也去青義道?」
伍志堅忙敷衍道:「最,是。」
那一帶是郊區,無比僻靜,真是好地方,劫後把司機推出車外,駛回市區,天亮她未必找得到電話報警。
黎小康看到司機放在前座的錢箱,頗有幾張鈔票,得手後約夠三天花的,唉,英雄末路,江湖救急,不得不下此策,將來轉了運,有好路數,誰還稀罕這種眉絲細眼的數目。
已經做過了多次,工多藝熟,黎小康剛想動手,女司機忽然說:「兩位這麼晚才回家,你們母親不牽掛?」
伍志堅一聽,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黎小康沉聲答:「我沒有母親。」
女司機又問:「總有父親吧,不然,誰給你們取那麼好聽的名字呢?」
伍志堅一愣,「你怎會知道我叫什麼?」
女司機又笑,「順路嘛,坐在同一輛車上,當然要彼此瞭解。」
任志堅看了黎小康一眼,指指腦袋,意思是司機腦筋有毛病。
黎小康還他一個眼色,意思是你還等什麼。
正當此際,女司機又開口:「你倆第一次行差踏錯,內心可有交戰?良知可有責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