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怕。」
她蒼白了臉,「稍微請教你一下,你就上來了,拚命踩我,什麼意思?」
「我說的可是老實話。」
「還說是老實話?」她翻了瞼。
「早知你不接受忠實的意見──」我急道。
她拂袖而去。
我聳聳肩,好吧,我失去了一個中學同學,誰也不愛聽真話──忠言逆耳,良藥
苦口。
但過幾日香芍葯又回來了。
她非常沮喪。
「你怎麼了你?」我問。
「大偉跟我承認,他外頭有了人。」她說。
「什麼?」我問:「他親口跟你說的?」
她流淚。
「有沒有提到要跟你離婚?」
「沒有。」
「他還回不回家?」
「仍然回來,睡書房,其實他睡書房已有好些日子了。」
「這混球。」
「我沒料到這種事竟會發生在我身上。」她哭。
「你真是個孩子,哭有什ど用?」
「你叫我怎麼辦?」
「你們這些女人,簡直像一團飯,丈夫得寵你們呢,馬上作威作福像一條龍,丈
夫變了心,就打回成形,十足十一條蟲模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你自己的雙腿爛
斷了?站不起來了?做人最要緊靠自己。」
「可是我的青春──」
「你的鬼青春,青春不嫁人也是要過的,誰沒有青春?我最恨棄婦埋怨丈夫浪費
了她的青春!」
「你還罵我──」她號淘大哭起來。
「爭口氣,搬出來住,何必坐在家隨他發落?我來擔這個關係好了,一切在我身
上,咱們大吃大喝的玩樂,時間一樣過,我知道你那寶貝丈夫會怎麼說,他准說我帶
壞了你,可是他不正喜歡壞女人嗎?」我說:「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們讓他靜一靜,
等他知道他要怎麼做,才通知你,別天天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那麼多餘。」
「是。」她抹眼淚,「我回去拿衣服。」
「我們去買衣服,還回家拿東西呢,你身上有錢沒有?銀行有存款沒有?花它個
精光,」我冷笑,「你還替他省呢,不花白不花,省了也是便宜別人。」
「是。」
「你看,患難見真情。」我拖著她走出去,「我對你多好。」
咱們逛精品店,我替她選了一大堆最精緻最幽雅最有性格又適合她的衣服,一件
件陪她試穿。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紫色與薔薇色系統非常適合她,她穿上很嬌媚,
有灑脫感。
我替她襯一套時髦的首飾,正比劃間,她又哭了。
「穿給誰看呢?」她問我。
我也答不出來。
安慰她沒有用,結婚十年的少婦,已經完全失去自我,等於寄生蟲般,突然之間
發生這種事,格外過度的震驚,什麼反應都作不出來。
我把她安置在理髮店內,抽空打個電話給陸大偉。
陸問我,「她住你家?」
「很暫時的,」我說:「我希望你一星期內接她回去。」
「這些年來我慣於服侍她,開車接她送她,她已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是小女
孩子,她要回家,可以自己回。」
「你不再愛她了?」我問。
「不,我只是對她那種倚賴、任性,不負責任表示厭倦。」
他以為妻子會成長,但是芍葯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她的行為舉止漸漸跟她女兒差
不多。
這真是最大的悲劇。
「君子愛人以德,也許你可以勸勸她。」
「勸了十多年了。」他淡然。
「有什麼事與我聯絡?」
陸說:「我勸你別淌這混水,你是一片好心,她不這麼想,你們在外頭做事的女
人比較開朗,所以你不知道她那種多疑多怨的性格。」
我想到第一次見香芍葯,她梳著兩條小辮子,十一歲,香白的皮膚,烏亮的頭
發……心中溫柔地牽動。
我溫和的說:「我願意擔這個關係,她與我的交情不一樣,是芍葯教我說廣東話
的,她告訴我'白鞋'就是球鞋,手套叫'手襪',那年我們念初一。」
陸大偉不出聲。
「我認識她的日子比你長,我知道她的為人。」我說:「謝謝你出來,有事與我
聯絡。」
「你對朋友很好。」
「是嗎?不見得不見得。」我與芍葯是童年的交情。
我趕往美容院見芍葯,一看見她,呆住了,呵,大美女,理髮店把她的頭髮剪短,
熨成一個個小圈圈,貼在頭皮上,鬆鬆的,又天真又活潑,像小狗的卷毛,多麼精神,
看得我又笑又贊。
她埋怨,「四百元理個發。」
我說:「這幾天我做得很疲倦,我們去做芬蘭浴。」
一帶又把她帶到按摩院。
按摩女郎對她說:「太太的身裁很好,只是肌肉略鬆一點,怕是運動的機會少,
到我們健身部來做體操,三星期內就見功了。」
我馬上替她報名。
我說:「取太陽燈來替她照一照,臉色煞白,太難看。」
「啊喲!」她叫,「不……,照了會生皮膚癌的!」
我冷笑,「你的性命真要緊,人家積克蓮奧納西斯都不怕,你怕?」
「倒也是,」她苦笑,「丈夫都不愛我了,我還這麼緊張這條老命幹什麼?」
「你還有女兒呢。」我提醒她。
「女兒──」她歎口氣,「她前天跟我說,想要一雙粉紅色的掠皮鞋,我都不知
道在什麼地方有得賣。」
「我會帶你去。」我說。
「你怎麼像個順風耳千里眼?」
「沒法子,什麼都靠自己,久而久之,不得不變成個六國販駱駝的人。」我無奈。
「你真本事。」
自芬蘭浴室出來,芍葯太漂亮了,路上的男人不住回頭向她張望。
我說:「這才是好姑娘呢──人們經過你的身旁,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長歎一聲。
「你的腿那麼修長,走路步子放寬一點,來。」
她看上去像個新發掘的模特兒。
到一流的童裝店,我為她女兒也選了一點衣服。「阿姨送的禮,」我說:「別客
氣。」自然也買了粉紅色的鞋子。「記得嗎?」我問芍葯,「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
是這ど一點點大,十歲多點。」
「你又何嘗不是?」芍葯說:「老實說,你這些日子來過得如何?」
「悶,萬事俱備,獨欠東風,牡丹雖好,總要綠葉扶持,我一個人孤鬼似的,能
到什麼地方去?」我問:「你想想,我都不願多說,略吐一兩句苦水,就被人說我怨
天怨地。」
「可是你賺的是自己的生活,那多好?」
我說:「這是我唯一驕傲的地方了。說出來頂淒涼,喂,不高興的事兒我們不要
去想它,打道回府吧。」
我們去吃了咖啡便回家了。
過數日芍葯想回去。「也許你會怪我沒出息吧?」
「我不會,那確是你的家。」
「大偉──我想他是要離開我的了。」她說。
「他跟你攤了牌,決定在你,你有要我幫忙的地方,我盡力而為。」
「你真能幹。」
「被逼的。」我木著一張臉。
「那個家……」她遲疑說:「我都不知我還能在那個家住多久。」
我愛莫能助,背著手,站在窗戶前。
過很久,我說:「我開車送你。」
她住在籠子中久了,我不能不負責任地叫她走出來飛,她並飛不動。
「等他趕我走的時候,我才走吧。」她歎口氣,我不能在你這裹住一輩子。」
做弱者的痛苦,人家捧著她的時候,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家不要她了,她
就打回原形,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也許陸大偉會照顧她的生活,替她付房租,給她零用,她生活是不憂的。
不憂生活──誰憂過生活呢?
這年頭只有精神上的困惑,誰也沒有生活上的煩惱,也許有,只因買不起那件藍
狐或鑽戒。
我仰起頭歎口氣,人的際遇是很難說的,也許她稍遲會遇到更好的男人。
但陸大偉也不是不好,夫妻分手各要負一半責任,誰也推卸不了,我只是替他們
兩個可惜。
我開車大包小包的送芍葯回去。
到了門外,剛好碰見陸大偉。
他見了我,有點意外,「這麼空?」
「你回來了?」我冷冷的問。
他笑,「你也霸道,這原是我自己的家。」
「你還當這是你的家?」
「你這人,莫教人分妻這句話,你聽過沒有?」陸大偉說。
「哼!」我冷笑。
芍葯下車,見到陸大偉,也不正眼看他,就往屋子裡走。
陸大偉過半晌,才醒悟過來:「芍葯?那是芍葯?」
「你以為是誰?」我問:「大偉,人的外表隨時可以改變,愛你的心卻可遇不可
求。」
他追上去,「芍葯,芍葯!」
「叫什麼?」她沒有好氣,轉過頭來。
大偉呆視她,「你怎麼轉了個樣子?」
「你的生活悶,要求轉變,難道我的生活不悶,不需要轉變?我轉個髮型,換件
衣服,不見得就傷害了你。」她轉頭走。
我倚在車子旁邊,看著陸大偉笑。
他問我,「是你教她這麼打扮的?」
「教管教,她確是那塊材料,不打扮打扮,實屬可惜,君子愛人以德,我是為了
她好。」
「她簡直脫胎換骨─。」陸大偉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