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喊一聲,衝到她家裡去。
我激動的說:「裘莉,我豁出去了,我不再冷靜等待你的時間。一切都要自己爭取,我不管,那個老醫生如果鬥得過我,叫他放膽過來好了!」我揮舞著拳頭,「我不能再等待,也不能再容忍你又一次地成為別人的女郎!」
裘莉凝視我,忽然雙眼充滿了淚水。
「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我嚷,「誰要做一個痛苦的君子啊,我情願當一個快樂的小人,我不管了,裘莉,我——」
她已經緊緊地擁抱著我。
我成功了!她不再是別人的女郎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嗨呵,我終於勝利了!?
分手
我是一個寫愛情小說的人,作品供太太小姐消閒用,於社會沒有什麼貢獻,但頗
有助於精神上的鬆弛,我的題材很狹窄,多數是男男女女的恩怨與喜怒哀樂,聽來的
故事居多數,小小一點點事寫半日,如此不疲,一寫就寫好些年,其實並非有感而發,
當不得真的。
這麼多故事當中,香芍葯的故事雖然平凡,也還值得一說。
她是我的中學校友,從小長得漂亮,一頭烏黑的長髮,雪白的皮膚,修長,喜歡
穿平跟鞋,有股飄逸的味道,在校中算得是出色,功課也好。
找們校服是深藍色直身寬旗袍,由她穿來,很有種民初的書卷味。香芍葯非常冷
傲,一派非池中物的態度,是以我並不與她交好。
畢業後各奔前程,許久沒有見面。
後來與親戚喫茶,她卻上前來打招呼。
當時她親切地用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喂」地一聲,「記得我嗎?」她問。
坦白的說,十多年之後,我並沒有把她認出來,我只禮貌地微笑。
她提醒我,「我叫香芍葯。」
「我有個中學同學叫香芍葯。」我說:「很特別的名字。」
「我就是她。」她笑說。
後來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
就是這樣恢復邦交的。
她結了婚已有十年,一個女孩子八歲,我們約會頗頻,漸漸我很知道她的家事。
她的家庭生活照我看來,非常幸福,丈夫是建築師,自己開設公司,長袖善舞,
十分能幹兼有才華,她自父母的家直接走入丈夫的家,沒有挫折,各人的命運是不一
樣的,我很替她高興。
中學時期她那份冷傲已經消失,她很圓滑,也很可親,不過隨之失蹤的是那份清
秀脫俗。
她不是不打扮,但打扮得像六十年代的淑女,頭髮熨得一絲不亂,整齊的化妝,
著痕跡地花過心思,衣服選那種鑲著蝴蝶結與紗邊的裙子,一套套的小巧手飾,看上
去彷彿無懈可擊,但卻毫無時代氣息,只像一隻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她還批評我的衣著打扮呢。
「你老是不做頭髮,直直的,穿條袋袋牛仔褲,告訴你,沒女人味道,男人不喜
歡。」她振振有辭。
「去你的!」我笑說:「男人為什麼不來問我喜歡什麼,我還喜歡住在南歐的堡
壘裡,開勞斯萊斯跑車呢。」
香芍葯歎口氣,「自然,你是有資格說這話的,你生活完全獨立,值得羨慕,我
呀──」彷彿要吐苦水的樣子。
我深感詫異了,「你還有什麼不足的事?當心天雷打,別人心不足了。」
「一家不知一家的事,」香說:「做太太有什麼好,一切主權都捏在別人手中。」
我笑,「你以為職業女性就自己操生殺大權了?」我說:「我的房租伙食全部捏
在老闆手中,他叫我捲鋪蓋,我還不是完蛋,同病相憐。」
香不服氣槍著說:「可是你可以另謀高就,我能怎麼樣?離了婚誰要我?」
我白她一眼,「你少摩登,離婚這種字眼豈可經常放在嘴裡咀嚼?」
她不響。
「你確實一個孩子足夠了?」我問:「是否覺得生活沉悶?多幾個孩子可以補償,
別內疚,數千年來,孩子都是鞏固女性地位的工具。」
漸漸我知道她生活困難之處。
小時候香是個脫俗的女孩子,她丈夫陸大偉目外國畢業回來,一眼就看中了這個
漂亮的小女孩,戀愛結婚後就生了一個女兒。
香為這孩子頗吃過一點苦,孩子是難產的,但公公婆婆還嫌不是男孫,她非常生
氣,索性賭氣地跑去做了絕育手術,陸是洋派開通的,他一笑置之,但老先生老太太
十分反感,從此沒好面色對待媳婦。
香此刻也很後悔,奈何已經來不及了。
這件事倒是其次,許多沒有孩子的夫妻非常幸福快樂,白頭偕老。
問題是陸大偉最近這一兩年時常出去應酬,清晨才回家,一星期起碼一次,香芍
藥很困惑。
她也與我說過這個難處,我搖手,「我是酒肉朋友,喫茶吃飯如果叫我,我一定
出來,我可不是婦女版信箱主持人,我不懂得為人分析這類事。」
她笑著搥我,「死相!沒有一點真感情,咱們可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難道一點情
面也沒有?」
陸大偉見過我,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連我見了,都會生出「我年輕時也是個美
貌女孩,怎麼沒有遇見過這麼好的男生?」
他真是要才有才,要人有人,要錢有線,我直認為香芍葯對陸太嬌縱,大概得到
的東西便不稀奇了,於是她態度有點放肆,也不是不知道許多女人對陸是虎視耽耽的,
因此一邊使小性子,一邊心中害怕,許多年輕太太都犯這個毛病,並不是新鮮的症候。
一日我與親戚約了吃中飯,便碰見陸與一個時髦的女郎坐一起。
他先看見我,連忙將頭一偏,假裝沒看見我。
我只好擦身而過,知趣地不與他打招呼。
他把我當長舌婦了,以為我會告訴香芍葯,關我屁事,別說是女同學的丈夫,連
我自己兄弟的事,我也不會告訴阿嫂,我瘋了不成,說這種是非,人家夫妻反怪我沒
人格。
因這件事的緣故,我對陸的印象就沒有那麼上佳,中午約女性吃飯,事屬平常,
何必鬼祟。
那個女郎與香芍葯是個極端!太陽棕皮膚、直髮、耳畔垂著穿珠子的細辮子,大
耳環,真皮牛仔褲,低胸毛衣,性感,冶艷,明媚,化妝是最新的紫色系統,嘴唇與
眼蓋都閃閃發亮。
比起這活色生香的女郎,香芍葯如一朵假花。
我惋惜了,但緘口不言。
陸大偉每禮拜一次的應酬,怕都應到這類女郎身上去了,可想而知。
但我因此更遷就香芍葯,但凡她一聲「喂」,我就撲出去陪她。
她寂寞的時間頗多,陸最近往夏威夷走得勤,星期四夜班飛機去,星期一早班機
到香港,直接往寫字樓上班,香芍葯到夜才見得著他的人,很煩。
我說:「否則你如何穿金戴銀的?還不是老公賺錢忙忙得好。」
「我情願像你,穿一條牛仔褲。」
「你別狗眼看人低,我這些牛仔褲不便宜。」我哈哈哈笑。
「我知道為什麼陸家的人與我作對,」香憤憤然,「因我──」
「──不替他們生大胖兒子?」我接上去問。
「因我沒有一張大學文憑,他們瞧不起我,以為我配不起大偉。」
我打個呵欠,「哪來這麼多自卑?」我說:「咱們這些有文憑的人還不是受老闆
呼呼喝喝,你真以為大學文憑是世界之匙?」
「你有文憑自然會說風涼話!」她氣憤憤。
「嘿!」我說:「我何嘗不可以說,你們做太太的專門會打趣我們苦吃吃的女白
領?」
她說:「你根本不知我的難處,夾在他三個姊姊一個妹妹當中,每星期日都像吃
團年飯似,七嘴八舌,吵個ㄟ情A為什麼我不能有自己的時間?」
「跟陸大偉說呀。」
「不管用。」
「不管用?整個煙灰缸朝他頭頂摔過去,六國大封相,同歸於盡。」我嘻嘻地。
「別開玩笑。」她的臉拉下來。
我整整表情,「與他開心見誠的說清楚。」
「我口才不行,我想求你跟他說。」香懇求,「好不好?」
「不可以,坦白告訴你,我要是你,我才不會讓那種標梅已過的獨身女性接觸到
你那漂亮出眾的丈夫,小心,每個女人都會是狐狸精,包括你中學校友在內。」
她冷笑,「你別以為我是笨人,明說出來的,心中就沒有鬼,我絕對相信你的人
格。」
「我,謝謝你,我看你還是自己說的好。」
「正牌豬朋狗友,時窮節乃現。」她罵。
我上上下下打量她,「我不願接觸你丈夫,但我可以改造你,芍葯,你知不知道
你整個人過時?」
「我過時?」她尖著喉嚨嚷,花容失色,「我過時?」
「別一付見了鬼的樣子好不好?」
我把一大疊法國、意大利、德國的最新時裝雜誌摔到她面前。「看看清楚吧。」
她看了看,「我不喜歡這種打扮,拖拖拉拉的。」
「你沒有品味。」我簡潔的說:「你看我們的頭髮:光潔烏亮,一條條都有生命,
你的頭髮?早在噴發膠中死亡。審美眼光一年年不同,你大姐那付裝扮十五年如一日,